男孩们立在飞雪肆虐的清晨里,冻得手脚哆嗦,肿胀得紫红的双手依然还恭敬而略带恐惧地捧着那一副红木鱼。那些被Jing心刻出鱼鳞的东西都大睁着眼大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于沉默中尖叫。凌寒手里的红木鱼在他的双掌之间如残羹般渐渐冷掉了,他像是捧着一堆冷的雪,不,是凝固了的血块——十多年前,在他的父亲被打得破了头,他的眉梢也跟着被划了一刀。父亲被拖拽走的时候,地上他留下的血痕凝结起来,成了一段一段的条状物,坑坑洼洼的,像是一层黏腻的糖胶。那些从红宫里、从死神手里死里逃生的少年返回他们男子的专居,看到地上的血,都发疯似的半跪着、趴着、卧着、狗一样地疯狂地舔舐起来——每一条被冻结的血块都浅浅地跳着生的希望,即使如将死之人的心跳一样微弱,还是被如狼似虎的少年们所听到。凌寒在比他大一些的若木的衣服中钻着,他不敢直面那些刺目的、乌黑的血块。
十多年后,他依然见不得红的东西。虽然这些年他见得不少,还是觉得反胃作呕。每每直视,总要泪流不止,双眼炭烧一样刺痛,像是马靴从头顶踩过,钉子钉进眼里,眼珠开始发烂腐朽。
一只蝴蝶从远处飞来。红宫里许久不见生灵的气息,她遥遥地、略带吃力地振着双翅从飞雪中间穿插,如一个英勇的战士在刀光剑雨中奋力一搏,堵上一个脆弱的生命。蝴蝶摇摇晃晃地穿过许许多多的少年的耳畔、唇尖,最后到了凌寒面前。
她默默悬停在他双目之间的位置,他正好可以看到她。
大概是很累了,也许是她的羽翼早已被风雪划伤,总之,小蝴蝶缓慢而柔弱地从空中跌下来,凌寒忽的正视起这个虚弱的命运来,他抽出托着木鱼的右手,慢慢把她接到沾满雪花浮沫的手心中。
她在他渐渐温暖的掌心抖了抖翅膀,像是恢复体力一般,又旋转着轻盈的姿态飞入雪中。
梅萼怔怔地看着那只蝴蝶——方才,她就是一只循着她找来的——她真是看呆了,原来世上竟有那样美的东西,何况是鲜活的,是有呼吸的。
梅萼侧首看着抬头望着蝴蝶的年轻男子,他眉梢处一道月牙形的旧伤让她惊异,蝴蝶最后没带走的翅膀的碎影就填在那里微微震颤。
木鱼在广袤的地上被敲响,他的红木鱼和她的红木杵同时掉在地上摔成粉碎的红的幻影,如红豆在锅中被炒碎,毕剥毕剥地炸出一圈圈四射的豆花。
梅萼那时候,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她穿戴梅苔头盔的那一夜。她无数次想,如果头盔在他头上戴着,她是不是就能更清晰地分辨两人之间的差别。梅萼还小的时候,她拥梅苔入睡,虽然从面容来看,梅苔和其他女子确有不同,更有种吸引着梅萼与之亲近的独特气味——那绝不是脂粉味——可梅萼后来也明白,梅苔即使穿了甲胄到战场上去厮杀,即使她英俊多情待她如妻如友,她还是女子,到底是不能够让她心动的女子。而凌寒则不同,他身上是冰雪冷的味道,是来自红宫之外的、另一种身份的人的味道,或说,是男子的味道——梅萼在十六岁前不知男子为何物,不知其相貌音容。红宫里的所有女人都避之不谈,好像那是什么肮脏如泥不可提及的人事。曾有人说出什么,被缝住了嘴,熬了几天就死了。因此大家对此也是退避三舍。而如今这个秘密被揭开,梅萼的心突突地、难受地波动着,她在房中不得不坐卧不宁起来,束着四肢在缀满梅花的床铺上僵直身子,一面转着黑溜溜的眼去窥视床一侧的男孩。
凌寒倔强地没有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像是投射出很远。
梅萼看他的脸,和她一样,鲜活稚嫩的,眉尖若蹙,双眼半是哀愁半是决绝,嘴唇如被缝合一般死死上下咬着——一副比梅苔更为俊俏的脸,却更多几分野蛮和果决。
梅萼轻轻将上半身移过去,她的手还未完全触及少年的脸,他忽的从床上跳下来——
“别碰我!”
梅萼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缩回了身子。
女使们闻声而来,老使女看到这副场景,不动声色,似是早已预料到什么。她微微咳嗽一下,几个粗壮的使女上前,拽着凌寒的头发,把他往淋浴间拖,她们像是在拖拽一件破损的玩具——
梅萼吓得跑下床,跟着到淋浴间,几个女使在缸中蓄满了水,把凌寒的头往里面摁得深。梅萼刚要尖叫,老使女见状,伸出枯树枝一般的五根手指把梅萼的眼睛罩住,梅萼使劲扒开她的手,大喊道:
“停!”
使女们不敢再继续,纷纷叩首请示。
凌寒从缸中滑落出来,大口喘着粗气,他的上半身全shi了。
“小殿下,您不必如此,我们不会杀他,只是叫他吃点苦头,如此,他便能听话……”
“我不要!你们都滚!”梅萼娇生惯养的任性在此时显露无疑,她红着脸对使女们大叫起来,老使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打个响指,女使们都顺从地退出了卧室,好像她们从来都是如此顺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野蛮的举动。
梅萼拿了床帐里温好的毛巾给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