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应当已是山花烂漫的时节了,谢繁霜避至僻壤之时,分明四下无人惊扰,却依旧没见得什么颜色,留下的只是因走动而撕扯开结痂的新伤罢了。
他慢吞吞的推开积满灰尘的破旧柴房里门,跌坐于柴堆上,缓了口气,自顾自地躺了上去。
自这次下山以来,哪怕自他出生之后,谢繁霜都是头一遭受创至此。
村野偏僻,这位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就这样病在了江南。
那江北一战之后,祸事却不止于此,拖着伤一路循着顾长缨留下的踪迹走来,大大小小又是斗了约有四五次,他年纪尚轻却Jing于武学,对方只要出手他就能从对方的剑意里探出一二。
这遭遇的多次伏击,有些招招要命,有些却只是拖累他的伤势而已。
谢繁霜此时已然明了来者分两拨,一波是根据不知何处得的线索而来,一波却是自己人。双方混杂在一道刻意又明显,似乎就是要自己发觉这其中的区别。
他茫茫地想,年部实力强劲,若真直指江北,他一人压服不住,击杀不绝,过半月便是见面之期了,究竟要他如何?
谢繁霜在发烧,这几日牵连之下不知哪处的伤口似是发炎了,他轻轻触了触自己的额头——顾长缨,是要他死吗?
身下的柴生硬,硌得人很不舒服。
他却咧开嘴笑了,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却懂得了对方胸怀天下之中自己的地位所在,谢繁霜摸了摸身边一直陪伴的长剑,一股激扬勇决之气没有由来的浮现在他脑海,却没能停留多久,就又昏过去了。
谢繁霜倦了,他的剑本不是饮血剑,他学的技亦不是杀人技,知己相帮却耗尽了他一辈子的心血,如今末了,却是要将他的命也搭上。悔吗?谢繁霜是不后悔的,只是遗憾,遗憾不能再回南祠瞧一瞧那晨星,遗憾不能与年老大真真正正的较量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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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繁霜与世隔绝般的在这柴房避世时,外头的江湖水却是沸反盈天搅得人心烦意乱,奇怪的是,年部一改平日沉稳处世之风,四处张贴明榜抓捕谢繁霜,俨然一副被朝廷迫上眉梢不得不如此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且不论年部在朝堂上是如何行事的,能在江湖立足称霸如此之久,年老大就不是一个吃不得压力亦会坏了规矩的男人。不用提识得年老大之人,更觉得这是一场并不那么真的戏。
既然演戏的都如此蹩脚,看戏的更不会当真。谢繁霜一路走一路杀人,却并不动朝廷官员,如何引得朝廷如此大张旗鼓的围剿?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为了那些异域张狂之徒。
如此目的,便不由得更让人耻笑与不屑。
只是祸水虽东引,金人也不尽是傻子,朝廷虽然围剿声势浩大,却迟迟没有结果,一次两次皆是如此,金人是尝过秦赫长枪之威的,那种千里奔袭,银甲血铸的杀神本就万里挑一,他们根本不信这软弱如泥土的宋国还有高手如斯。
加之身边探子回报消息所积,他们便已有疑心朝廷已叛出此次协议,更甚者,朝廷是否阳奉Yin违,那谢繁霜根本就是朝廷中人?
如此念头只要起了苗头,就如星火燎原之势,再也扑不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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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秦赫才算最终相信、理解了顾长缨的计谋。他在本就浑浊微妙的局势里加入了一剂催化剂,利用年部与江湖多年之怨、金人与宋国水火不容之恨、年部与朝廷之疑,在暗中推波助澜,将众人的爱国之心、推翻朝廷之心激到顶峰;同时,又切断了金人与朝廷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面对风雨飘摇残屋倒的危机,朝廷要么与金人彻底撕破脸彼此争斗,要么就要在这屈辱的时代被江北人取而代之。不论彼此都只差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顾长缨竟然能在腹背受敌之际,想到如此计谋,其人风概,不可揣测。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根稻草,就是谢繁霜的死——顾长缨要谢繁霜死。
他不禁想到那次雨夜里,顾长缨在他耳畔的话,亦无法忘却夜来辗转,那双冷漠又滚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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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谢繁霜打开了他躲避多时的柴房之门,屋内柴堆上尽是深褐色的血迹,屋外却有香甜的春意袭来。
涓涓溪水、茵茵青草,山河远阔,此地却才是人间烟火。
他从小镇上买了套新衣来,原意本是要买套白衣的,只是树梢已见了绿色,这衣铺子里尽是鲜艳颜色,他左右抵不过伙计一个劲的推荐,着一身火红,提了两坛薄酒回到了住处。
路过酒家,他不便久留叫店家做好了装在食盒里带了走,他一路看过去,料峭枝桠间都铺了层绿意,远处看去毛茸茸的,像极了小兽的绒毛。
谢繁霜得了顾长缨藏于暗处的书信,心情甚好,步履间有一种年轻男子特有的轻快,行在这田野山涧,给这岑绿添了抹活泼的暖意。
他将买来的吃食与酒摆在溪水边,四下瞧了瞧,转身从久住的房里抱出一叠干柴,藏身此处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