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楼里还是和寻常一样的忙碌,这种熟悉的忙碌给了安良一种表象上的心安:他还在这里好好地做他的医生,他所拥有的一切还没有被人尽数夺去。平日里让他骂骂咧咧的上班时间成了他此刻的避难所,连带着看见黄伟因的时候都觉得比平常更亲切:“小黄。”
只可惜黄伟因与他共事多年,一眼便看出了安良神情的不对:“怎么了?出啥子事情了嘛安医生?”
安良从他手里接过了查房的笔记本:“没有,好得很。医学院里那几个轮岗的研究生呢?喊上来一起去查房。”
黄伟因偷偷瞟了一眼安良的神色:“喊他们查房之前,我跟你说个事儿。”
有那么一瞬间,安良以为是自己性取向的事情在医院里也流传开了。他的手剧烈地一抖,连声音都跟着不稳:“什么事?”
“你还记得不记得上次那个女娃?”
“哪个女娃?住院部门诊部加一起一天有三十个女娃,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妈带着来的!那个很吵的嬢嬢家的女娃!”黄伟因急促道。
安良转过头,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那个有自杀倾向的同性恋病人吗?”
小黄的脸色有点儿难看:“对头,就是那个。”
安良翻开一页病历,声音非常冷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来自何处:“那你直接说同性恋不就行了?你在避讳什么?”
黄伟因和他共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安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整个人愣了片刻:“安医生…对不起啊…怪我没说清楚…”
安良心头的无名邪火被他这句喃喃的道歉浇灭了一大半,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没事儿,是我…早上起来有点急躁。你说吧,那个病人我记得,出什么事儿了?”
黄伟因见他神色好转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上次办出院手续的时候财务那边不是系统卡了嘛,就还剩一个口服药的费用没退。今天早上通知她妈过来办结算,我就顺嘴问了一句那个女娃怎么样了。你猜怎么着?”
安良没心情和他一唱一和地说相声:“怎么了?”
黄伟因的脸上有不忍之色:“她妈给我说,送到百里门去了。”
安良猛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黄伟因:“送到百里门去了?”
百里门在重庆市郊下属的一个县里,名头上是当地的一所安定医院,但是他们业内的人都知道,那所医院是民营的,全医院上下都没有什么有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像样子的医生。所谓的安定医院,收容的却是沉迷游戏的网瘾青少年,同性恋,还有所有和家长意愿相悖的“不学好”的子女。
说是安定医院,其实就是不那么合法的矫正中心。
安良皱起了眉头:“怎么送到那里去了?”
黄伟因摇了摇头:“那个嬢嬢你是见过的…她那种人…把女儿送去百里门那里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苦了那个病人…”
安良将手里的病例本合了起来,他的心头是一片茫然的绝望。他又能做什么呢?明知道这一切在发生,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哪里来的能力去管别人?
“走吧。”安良朝着住院部走去:“去叫上那几个研究生,一起去住院部吧。”
黄伟因跟在身后看着安良的背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觉得安良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楚这点怪异的感觉来自何处。
秦淮靠在客厅的墙壁上,目光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前方。重庆冬日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是明明暗暗的Yin影在晃动。这一点跃动的阳光,竟成了这整座房内最有活气的东西。
有人在门外叩门,秦淮转过头去却没有起身,他在等那人自己走开。
那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等了片刻之后,他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小淮?”
能用钥匙打开他这个家的门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秦淮猛然起身:“师父。”
周之俊走了进来,站在秦淮的面前打量着他:“小淮,你是不是…”
秦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慢慢地红了:“是。”
周之俊的身形一顿,手轻轻地搭在了秦淮的肩膀上:“你高兴吗?”
“我以为我至少会觉得痛快。但是师父,”秦淮抬起头的时候眼泪流了一脸:“我怎么更难过了呢?”
周之俊蹲下身,他将面前的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
“安志平…其实不是始作俑者,他只是帮凶而已,这些我都知道。”秦淮温顺地半靠在周之俊的怀里:“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就是觉得凭什么秦石汉死了,他跟他老婆就能全身而退呢?我当初去找安良其实想得很纯粹也很容易,但是真到了这一天,我心里一点都不高兴…”
周之俊维持着那个半蹲着的姿势,是一个庇佑的守护者的姿势:“我明白,小淮,你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我都明白。所以当时你想那么做的时候,我没有阻拦你…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