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笑了,他拍了拍安良的手背:“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我都明白的。”
他的声音带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况且…我还在追你呢,被追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见这句话后安良便也跟着笑了,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侧的床:“不喝牛nai了,上床陪我躺着吧。”
秦淮从善如流地上床,将安良整个人半搂在自己的怀中,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安良在巨大的满足感中连声音都变得懒顿了,许多个念头像是海平面上朝生暮死的泡沫一样浮起来又沉下去。最后他选择了最紧要的那一句问话:“明天吃什么?”
搂着他的秦淮发出了一声轻笑:“陈奇他们不是晚上才来吗?那明天下午一起去买菜好不好?”
安良哪儿能说出一句不好?事实上他就这么半躺在秦淮的怀里,觉得自己整个人泡在一罐甜腻的蜂蜜之中,于晶莹剔透的糖浆之中将自己裹成了半透明的一颗琥珀,连脑子都不会转了:“你说什么都好。”
秦淮摸着怀中人光裸的脊背:“对了,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爸的二审定在了下个周三,到时候我师父也会去听庭审。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听见他说起正事,安良的神智总算清明了几分。他反手握住了秦淮的手:“当然能。你…还好吗?”
秦淮的身影在他微弱的床头灯光下看上去是一尊冷漠的俊秀的雕塑:“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带着宿命意味的谶语说出了口,安良的心中便是猛然揪紧了。他看着眼前的秦淮,连语气都是怔怔的:“我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但是我也不敢问你。”
“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不敢的?”秦淮偏头在安良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说话间吐息温热呢喃:“你问就是了。”
“你爸当年为什么要杀了你妈?”安良眼一闭心一横,将这句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秦石明杀了秦石汉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刨根究底的也许确实能被旁观者发现其中的隐情。但是秦石明杀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子的母亲这件事,安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最想不明白的其实是秦淮对于这整件事情的态度。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杀了,身为人子即使再怎么偏袒父亲,也绝不会对于母亲的死无动于衷。秦淮在艾萍的墓前那样冷漠的状态,本身就是不对劲的。
他这一句话刚问出了口,就明显感觉到秦淮搂着他的手臂微微一僵。
可是安良还没来得及自悔失言,秦淮就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什么起伏,就仿佛安良问的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件事情要说起来,是个很复杂的故事。”
他低头吻了一下安良的眉心:“你确定要听吗?”
秦淮的故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给安良讲一个童话故事。
在他的口中,艾萍生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女人的容貌是命运的诅咒还是恩赐,也许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才会被揭晓答案。艾萍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秦淮说的那个镇子安良知道,是离重庆主城区很远的一个贫困县下面的小镇,那里的人要是想走出来,摆脱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就要死死地抓住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机遇:高考,打工,或是当兵。对于女孩子来说,可供选择的路便更少了,只剩下了打工这一条。于是二十岁的艾萍就带着自己惊人的美貌和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懵懂,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县城打工。
在灰蒙蒙的中国农村,女孩子的美貌并不是一条可以变现的快速通道。漂亮的女人和普通的村妇一样,会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熬成暗淡的鱼眼珠子。但是当艾萍到了县城之后,她惊讶又惊喜地发现,原来生得漂亮是一件那么幸运的事。她的脸给她带来了数不清的追求者,和源源不断的财富。这一切,只需要她能做一个“豁得出去”的女人。
秦淮说得过去很隐晦,但是安良怎么会不明白“豁得出去”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在闭塞而落后的县城,笑贫不笑娼是人生的常态。艾萍大概是凭着自己的美貌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可是随着年岁渐大,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在隐隐叫嚣:她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么这样一个在风月场沉浮许久的女人应该嫁给谁了?当时的艾萍不能算是一个蠢人,她仔细地掂量了自己手中的筹码,衡量了对于未来的期许之后,选择了彼时还是一个乡政府办事员的秦石明。秦石明有文化,有正经而稳定的工作,性格也很老实。最重要的是,他是从安徽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对于艾萍的过往近乎一无所知,实在是个最合适不过的结婚人选。
结婚后的第二年,他们有了秦淮。
秦淮的讲述已经尽可能的不带有任何偏颇的色彩,可是安良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之中感受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连秦淮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妈在结婚生子之后是不是曾经有过那样的一瞬间,看着怀里刚出生的孩子和本分的丈夫,决定好好地过平凡普通却安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