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潋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风一吹就打透了。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抽。”他答非所问地说。
宋非玦不语,从烟盒抖出一支细长的烟递给他,方知潋接过时碰到了宋非玦的手指,很凉。
有夕阳的光点落在方知潋的睫毛上,他一眨眼,都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动落下的磷粉。
“我没有打火机。”方知潋捻起那支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很难堪的,从失控地追来天台开始,或者再早一点,从八年前的一念之间开始,他就已经成了输家。
宋非玦不说话了,他吐出一缕烟雾,居高临下地,一寸寸看过眼前这个人。
就在方知潋以为宋非玦不会再有动作的那一刻,宋非玦却忽然俯下身。
他掐住方知潋的下巴,迫使方知潋抬起头,用那半截烟对在未燃的烟头上。
距离太近了,宋非玦额前的发擦过他的眼睛,有点痒,方知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睫毛微颤。
香烟顶端相接,宋非玦清冷的声音传进方知潋的耳朵里:“吸。”
方知潋后知后觉地吸了一口,零星的火焰燃起,那股冷冽的薄荷味却变得远了,他睁开眼,望向黄昏中宋非玦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的喉咙里凭空生出了一团火,像是要把灵魂都烧出个窟窿。
可宋非玦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下巴上用力箍过的疼痛似乎只是方知潋的一场幻觉。
方知潋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夹杂着尼古丁燃烧的味道。
不知道对于第一次抽烟的人来说,不呛不咳算不算是天赋异禀,方知潋想,大概是不算的,烟根本没过肺,他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遍烟味儿,又吐出来,傻得透顶。
宋非玦捻灭烟蒂,一扬手,掷进了垃圾桶里,朝门外走了。
“你不抽了吗?”方知潋一怔。
宋非玦平静地说:“这里禁止抽烟。”
方知潋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学着宋非玦用手捻灭烟蒂,却被燃烧的火星烫得嘶的一声,落了满手的烟灰。
宋非玦听到声音脚步顿了一下,但没回头,径直开门走了。
疼痛使人格外清醒,方知潋一抬头,看见正对面的墙壁上写着几个大字:严禁乱丢烟蒂。
根本没写禁止抽烟。
方知潋盯着熄灭了的那支烟,过了几秒,他慢慢地合拢手掌,将剩下的半截烟紧紧攥在手心里,抬脚追了过去。
宋非玦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方知潋会追过来,他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方知潋时,和看见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区别。
“你喜欢女孩儿吗?”方知潋站在他的背后,忽然开口问道。
水流声规律而急促,宋非玦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他,自顾自地抽了一张纸。
“你喜欢女孩儿吗?”
方知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只毛发打结的小狗、落魄的、伤心的。
“喜欢,”宋非玦终于擦干了手,那张纸被他揉成了一个纸团,他转头对上方知潋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反问,“完了吗?”
没完,也不可能完,方知潋的嘴唇咬得通红:“刚才坐你旁边的,是你女朋友吗?”
宋非玦弯了一下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与方知潋没半点关系。
方知潋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问出这句话的,前男友?或者是老同学?他心里明明白白,无论是站在哪一个立场,他都没资格问。
但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也许这次放手了,就没有下一次了。
“你不喜欢女孩儿,”方知潋扯着手腕上的念珠,很慢地说,“也不喜欢我了,我知道。”
宋非玦漠然地抬眼,他重复了一遍那句“知道”,说不清是陈述,还是反问的语气。
方知潋读不懂。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特别怨我,可我每天都想你……”方知潋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他垂下头,越发越没底气,“你别祸害别的女孩儿,你祸害我……行吗?”
爱是占有、是嫉妒、是欲望、是痛苦。
这话还是方知潋第一次放言要追宋非玦的时候说的,不过那时候的方知潋还是个会说“千好万好,不如我好”的自信小男孩儿。但现在他没了半分底气,灰头土脸地再说这话,就只剩一份既胆怯又骁勇的决心了。
他听见宋非玦沉沉地叹了口气。
“方知潋,”宋非玦一字一顿,说出的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凌迟着方知潋,“是谁祸害谁?”
方知潋呼吸一滞,他想开口,却半天说不出来话,只能死命地去拽手腕上的念珠。
那根脆弱的红线终究还是被扯断了。
珠子哗啦啦地散落一地,有几颗弹到墙角,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