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家走后,段轻言独自在段路昇房间整理东西。他蹲在地上,把早已放在房间里的储物箱里的东西往外搬。
窗户没关紧,夕阳的余晖从西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色,落在段轻言的前额,写着他的心事。
他在想着未归家的段路昇。
西窗边上的书桌,他未搬走的书仍整整齐齐堆叠着,在书堆的上方,依旧是那张合照,他与大太太、段路昇的合照。
他离开半月,房间仍保持着他走时的光景。
挂放在屏风上的大氅从不曾被拿下,包括他留在床头柜的手帕,被细致叠了几叠,静静置放在原位。
这半月,段路昇总找机会与他说话,但他只是冷淡回了几句便回了房间去,有时在客厅吃晚餐,段路昇回来了,他就放了碗筷不吃上了楼去。
但账本送到他手上时,他也尽职尽责将每笔账都记仔细了,陈管家有次问他,他也只是回答一句“为了薪水”,不知此话有没有传到段路昇耳朵里,段路昇只依旧要他记着账。
屏风后的大床,床单被抚平到没有一丝褶皱,两个枕头、两床被子依旧——以前段路昇怕他着凉,多加了一床被子。
他在床沿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楼外路灯亮起。
“言儿。”
身后传来段路昇的声音,段轻言一回头,高大的身子已倾覆下来,手杖倒在地上,与两人rou体碰撞的声音瞬间交叠。
“二爷你回来了...”段轻言将手攀在段路昇的肩头,喃喃道。
两人互相为对方褪去衣服,地上衣服交缠,床上人儿交缠。
段轻言光了身子,胸前的扳指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至肩头,他不知怎么了,只觉得眼眶有些shi热,他合上眼,把身上人勾了下来,将脸埋进他的颈侧。
“怎么了?”段路昇忽觉脖子一阵chaoshi。
“我不要你的扳指。”段轻言哆嗦着身子说。
“一个戒指罢了...”段路昇躬起身,低头看他,却见他眼神躲闪得厉害,好容易扳住下巴了,才发现他眼睛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一眨,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
“言儿不喜欢扳指的话,改日买你喜欢的。”段路昇在他眼皮落下一吻。
“我喜欢...”段轻言把头一偏,眼泪就掉到床单上了。
“喜欢为何不要...”段路昇渐觉不对劲,抱着他翻了个身,两条胳膊将他撑起,更好地看清了他的表情,“你哭什么?”
段轻言说不清自己为何流泪,再开口已是哽咽的声音:“我没哭。”
段路昇被气笑了,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道:“又是陈管家跟你乱说话了吧,一个扳指罢了,都是身外物。”
“什么时间去看戏?”段轻言抽抽搭搭问。
段路昇掐着他的tun瓣,说:“还来得及再做一次。”
夕阳滚动着彻底沉入Yin暗的地平线,清冷的月光照进卧室来,掺着玫瑰色的路灯,摇摇晃晃地落在那晃动的床上,朦胧的淡光蒙着床头柜上叠得整齐的轻纱薄绡,和一张巴掌大小的双人照片。
第46章
车开到法租界的恺荫路已过晚上9时,行驶至路尽头,就能看到一栋矗立在幽深拐角处,却灯火通明的大戏院——君悦大戏院,掩映在一排梧桐树之间。
戏院以前主演京剧,二十几年前,段君山让陶玉在君悦戏院挂牌,邀一众京剧世家与她搭档,第一台戏上演就叫响,场场满座。陶玉令上海戏迷们着了魔,很快名满上海滩。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陶玉选择在最风光的时候嫁入段家,从此在梨园销声匿迹。
到了段轻言五岁的时候,戏院已经改成了电影院,主要放映欧美的黑白片,段轻言儿时常跟着沈素心来,当然还有一直欺负他的段路昇。
一路过来,乌压压的夜黑得只剩枯黄的路灯,夜静到只留窸窣的脚步和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街上到处是严整又凌乱的宪兵,车子远光灯照亮路中央严阵以待的队伍,几个人走过来看清段家的车牌,又给予通行。
戏院门口已经停了一排轿车,西装、皮鞋、旗袍、高跟鞋,都从车里头下来了,在橘黄的灯光下互相拥抱、贴脸、吻手。
那群互相贴脸的人远远看见段家的车开过来,身子便不约而同转向车的方向,看着那辆车在戏院正门口停下。
副驾驶先下来个身躯凛凛,走路带风的男人,他手脚麻利地给后座开了门,车后门一开,便是一根手杖先探出来触了地。
段路昇侧脸才出一半,周围的人已纷纷涌上前来。
匀称健硕的躯干和宽阔的肩膀让人们几乎忘记他走路仍需拄着手杖,一尘不染的丝绒西装外套只扣住底下两个纽扣,露出白得耀眼的衬衫,显示了上等人的洁癖。
像是看不见身边那群等待跟他握手交好的人,段路昇自顾着往后座的另一个门走去,现场人不少,但最聒噪的竟是手杖敲击在地面的哒哒声,甚至盖住了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