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莲生感觉自己如一片羽毛飘飘摇摇,落下时散为薄薄的雪花,融在滚烫的怀抱中。乐极情浓,他们像两个新生的婴儿,汗淋淋地依偎在一块,仿佛把这些年错过的一并补齐了。
敲过三更,徐莲生懒懒地拢起青丝,披衣而起,点燃蜡烛,回眸玩笑道:“四十好几的人,还不赖嘛。”
“多亏在徐大人家吃得好。”
“你还是要去督察院告状,对不对?”
宋泽默然片刻,从背后拥住他,没有正面回答:“念秋,不,莲生。你等着我,我欠你一桩承诺,我会还。”
第21章 反贼
正月十六深夜,宋泽不辞而别。
翌日下午,徐莲生正与同僚喝茶闲叙,聊起过年期间各家的趣事,收到了什么好玩意儿。这时,有小道消息传到太仆寺,说一个陕西来的知县悄悄进京,闯入督察院,越过各地的监察御史,一口气参了几十个陕西官员,上至巡抚、布政使,下至多地的知县、县尉。
一人笑道:“嘿,真会挑时候!眼看太后娘娘就要大寿,各部官员都在筹备寿礼,谁有空去查他的案子?”
徐莲生也勉强扯起嘴角:“谁说不是呢。”
当天傍晚,他去郑方杰府上探听消息,故作关心地问道:“听说有个陕西的知县进京乱告,没给大人添麻烦吧?”
“你猜那人是谁?”郑方杰讥诮地笑了,“就是老赵自己举荐的那个宋泽!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人还是又臭又硬,冥顽不灵。”
“那皇上的意思是……”
“上上下下都在筹备太后的寿诞,皇上说没空理会他,由吏部派人将他押送回陕西,交给地方自己去查,无诏不得入京。”
徐莲生心下一沉:宋泽就这样回去,他上头的各级官吏还不生吞活剥了他!
“哦,大事化小,这样倒也好。已经出发了吗?”
“明日一早启程。不说他了,还是太后寿诞的事要紧……”
这夜,徐莲生彻夜未眠。城门刚开,他就让管家王福到西门外的长亭等候,好好打点解送宋泽的公差。
王福回来后,他急忙询问:“有几个公差?面相是否凶恶?”
“两名公差,面相倒还好,对宋知县也算彬彬有礼。”
“但愿他一路不会吃苦。”他低头喃喃自语,又焦急地问:“家中还有多少现银?”
“白银一千多两,还有金锭子二百多两。”
徐莲生坐到书案旁,飞速研墨,边写信边道:“你全带着,再带上我的名帖和书信,跟厨子一块去趟陕西。路上快点,少歇息多赶路,一定要赶在宋泽前头。先去西安府,再去巩昌府。书信给巡抚赵清源,拿了回信后,去巩昌府打点宋知县的上级衙门。切记,就算是大牢里的小吏也别错过。”
“明白。”
“把家里过年时收到的补品、药材也都带着,路过商南县时,给县城里一位姓郭的郎中,他夫人病得很重。你一打听,就知道他住哪。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王福办事麻利,半个时辰内就带着厨子出发了。
自此,徐莲生日日忧心,寝食难安。三月初,草木抽青,桃花开遍,终于把他盼了回来。
王福和厨子都因连续赶路而消瘦许多,风尘仆仆。徐莲生迫不及待拆开王福递来的赵清源回信,登时如坠冰窟:“念秋贤弟,恕愚兄不能再留此人性命。待解送公差一到,我必杀之而后快,勿怪。”
算算时间,宋泽也许早已身首异处了。
见他脸色惨白,管家在一旁道:“老爷,我赶到西安府的时候,赵中丞也是刚刚接到京城来的消息,气得够呛。但是您也不用太忧心,也许宋知县到的时候,他气已经消了呢!西安府的大牢,还有巩昌府的各级衙门我都打点好了,宋知县无论在哪坐牢,都不会吃什么苦。”
他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呆了半晌,问道:“陕西灾情如何?”
“许多地方惨不忍睹,白骨铺地。赈灾的粥棚里,粥锅清可见底。天儿热起来后,恐怕要闹瘟疫。宋知县治下的县倒还好,别的县城……我看见有人在吃……吃人。”说完,管家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对了,郭郎中和他夫人怎么样?”
管家声音低了下去:“我到商南县时,郭夫人刚刚过世。两个孩子除了瘦一点,还算Jing神。”
“翠娥……”徐莲生如遭雷击,仿佛有铁水灌进喉咙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焦烂了。他这辈子最在乎的男人和女人,全都没了。没了。
他哀鸣一声,捂住心口栽倒在地。
卧病半月,他勉强打起Jing神,参加朝会。散朝后,他兜着圈子向吏部官员打听:那个进京告状的知县怎样了?负责解送的公差早已回来了吧?西安府是否有公文回函?
对方却面带困惑地摇头:“公差至今未归。”
又过了一个月,听说吏部的公差仍然没有回京。象征性地找了找之后,只得判定为失踪。或遇盗匪,或坠山崖,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