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也惊醒了,披着棉袄从厢房探出头来,惊恐地瞧着这个不速之客,窃窃私语:
“这人谁呀?”
“他怎么把咱雪人给弄坏了……没吃过苹果么……”
“宋大哥,你、你这是饿的?”徐莲生瞠目结舌,见他以竟惊人的速度啃完苹果,又要去拿雪人的鼻子,连忙制止,吩咐管家:“愣着干嘛,去把饭热一热!”又朝婢女喊道:“别看热闹了,去准备洗澡水!”
饭菜热好,宋泽如饿死鬼托生,将饭和菜统统倒入一个盘子里,略做搅拌,几乎用吞的方式将它们吃光。
浴桶也搬了进来,热气氤氲。徐莲生屏退下人,陪在桌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烛光下细看,虽满面风霜,仍可见当年如玉君子的风姿。
饱餐之后,宋泽的嘴才闲下来,得以说出第一句话:“我这一路没敢在馆驿歇脚,家里的钱粮都赈济灾民了,也很少住店,大半时间风餐露宿。几天前,马还死了,只好步行。我下午就进了城,不过躲到三更才来见你,怕别人看见对你不利。”
“灾情这么严重?”
“我县里还好,饿死的不多。有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那赈灾粮——”
宋泽目光一沉,搁在桌上的手猛然攥成拳头,恨恨地道:“一石粮食,到百姓口中,不足一斗。上面层层贪剥,下面的官吏和富户扣押赈灾粮,用来贱买百姓的田地。”
徐莲生脑中一片空白,愣了许久,才道:“赵清源……他是贪,但不该是这种不知轻重深浅的人。”
“赵清源知道其中的利害,这次他一分没贪。但是,他已经管不住手下的人了。”宋泽解开脏破的棉衣,从怀中抽出一本奏折,“他管不了,我来管。我已将各衙门的贪墨罪行如实记录,明日就去督察院告他们。”
徐莲生慌忙握住他的手腕:“不能去!你这样无诏进京,越级弹劾上官,是要治罪的!”
“我知道。我不会连累你,只是来看看你。”
“你这样做,不会有结果。皇上派人去查,查的人再派人查,查来查去,查的都是自己人,不了了之。”
“这个我也知道,”宋泽的目光淡淡地飘过来,似乎看透一切,“但我还是要来一趟,因为我县里的百姓要我来。还硬是凑出一匹马来,供我进京。对于朝廷和皇上,他们始终抱有一种遥远而模糊的信心。好像只要上达天听,事情就解决了。”
说完,他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浴桶旁开始宽衣。徐莲生动手帮忙,他也没拒绝。步行几日,他脚上磨起血泡,脊背上刻着层层叠叠的刑伤,倒真像个武夫。
徐莲生忍不住,往下瞄了一眼,自愧不如。
第20章 有情人
“抬头,别动。”
徐莲生站在浴桶旁,仔细地帮宋泽修脸。他知道一时半会儿劝不动男人,便说:“年关将近,衙门都要关了。你在我家休息一阵,上元节后再去递折子吧。就算现在去,也是压到那时候。”
宋泽用深亮的眼眸盯着他,没有反驳,算是接受了。
“核桃在军中还好吗?”
“不知道。听说军粮还够,应该没事。”宋泽的眼神黯淡下去,“我来时,特意经过商南县,翠娥不太好,病得很重。”
徐莲生动作一滞:“什么病?”
“连老郭都看不出来,我就更不知道了。”宋泽搭在桶沿的手指动了动,指向自己的包裹,“那里面,有她给你的信。”
徐莲生慌忙把微shi的双手在衣服上蹭蹭,解开宋泽的包裹,从衣物中翻出信。翠娥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深深的无力:
“宋家田地也绝收了,农户交不上佃租,不过我们靠余粮足够度日,地少的百姓则惨得多。我不敢让孩子出门玩,听说有人吃人。夫君有济世之心,纵使他医术超群,却治不了饿病。
宋兄来了。他变了很多,几乎不说话。不过,和我聊起你时,他滔滔不绝,我也一样。
近来越发没力气,想是时日无多,索性剖开肺腑,不顾妇道了。说实话,我心里有过你,而宋兄心里始终有你。这些年,你与他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再见面后,就别分开了。
终日卧床,大把时光都拿来怀旧,我终于想起你是谁。我小时候,给你梳过头发。”
泪水滴落,洇shi了信笺。
徐莲生收好信,压下哽咽,问道:“你读过了吗?”
许久不见回应,回头一看,宋泽竟然仰着头睡着了。他只好挽起袖子,帮男人擦洗身体。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给七品的知县洗澡,传出去恐怕要叫人惊掉下巴了。
除夕前,官员间互送年礼,徐莲生每日迎来送往,特意把补品和珍稀药材单独收好,想找机会带给翠娥。
净庭户、换门神,爆竹声中一岁除,转眼间便是上元佳节。皇帝设元宵宴,与群臣宴饮,珍馐美馔数不胜数。徐莲生从宫里回来,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翠娥的字迹:“不敢让孩子出门,听说有人吃人。”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