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喊大人了,以后叫哥吧。”
几日后,一架旧马车,载着两家人,出西门上了官道。
宋泽的儿子核桃很喜欢翠娥,牵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徐莲生本以为宋泽会问:你为何不回老家?为何要跟着我?今后有何打算?是不是图我家那二顷田地?
可男人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得知他的想法后,淡淡地说:“哦,也好,彼此有个照应,那你去城外雇一架大点的马车吧。”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出实情。
那一夜,他意外得知赵清源明年将外任陕西巡抚,为皇帝盯着西北,制衡三边总督。他虽被革职,但功名还在,也没说永不叙用。只要赵清源走马上任,他就能从头再来。
他撩开车帘,回望烈日下巍峨耸立的城墙,暗想:郑方杰,我祝你福寿安康,等着我。收回目光时,他忽然感到宋泽的视线正牢牢拴在自己身上。可待他看过去,它又漫不经心地飘走了。
第11章 小民生活
晓行暮宿二十多日,到了陕西。马车缓缓驶入西安府商州商南县境内,麦田已完成夏收,艳阳下田里青苗点点,是刚种下不久的大豆等。
宋泽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瘸的瘸,又不太会干活,路上多亏翠娥手脚勤快,多方照料。徐莲生看出,宋太公老两口挺喜欢她,有意让宋泽娶她续弦。他探了探她的口风,结果惹得人家姑娘一整天没搭理他。
徐莲生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在自己这里。可他没法给她一个安定正常的家,只好还做兄妹。进了县城,他们在宋家老宅旁的空院安顿下来,吃穿用度都靠宋家田地里的收成。
宋宅是二进的院落,有一对老仆在此打理屋舍、收缴佃租。见主人一家忽然从京城回来,少爷还跛了一条腿,万分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邻里和同族。老两口觉得抬不起头来,最初的两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泽倒是坦然自若,时常拄着一根榆木手杖上街,坐在徐莲生侧后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徐莲生在集市上支了个摊子,帮人代写书信。
“天越来越冷啦,再坐一会儿就收摊。”徐莲生袖着手,望向已经偏西的日头,搓了搓冰冷干燥的指尖,“翠娥给我做了件冬衣,这几天就能穿了。你家里用做衣裳吗,宋大哥?”
“我不缺,既然她Jing通女红,就给核桃做两身吧,留着过年穿。”
“她还用羊毛毡做了一副护腿呢,晚上我给你送去。天冷了,腿疼吧?”
“哦,夜里总是疼醒,醒了半天睡不着。”宋泽淡淡地说,“做一副干什么?有一件就够了。”
“意思是让你春秋穿一件,隆冬腊月再套一件,方便随天气增减。宋大哥啊,你有时候真的是一根筋。”徐莲生笑着回头,见宋泽双手搭在杖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俊朗的眉宇间透着猜不透的东西。
“怎么了?”
“是你让她做的,还是她自己想做?”
“是她自己闲来无事,我哪有这么细心。”徐莲生移开目光,没说是自己的主意。
宋泽脸上似乎闪过失落,不再说话。
徐莲生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你一身才学,岂能荒废于乡野市井之间。”
“教导我儿读书做人,就不算荒废。”
“来年,我想到县衙寻个差事,你觉得怎么样?”
岂料宋泽猛然站起,晃了几晃,稳住身形后定定地望着他,语调冰冷地质问:“你既然不甘心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官场,为何要跟我来陕西?”
“因为你家有田啊,不然我和翠娥吃什么。”徐莲生依旧袖着手,清秀的脸上挂着狐狸般狡黠的微笑,“十年寒窗,我虽比不上你这个榜眼,腹中多少还有些墨水。你家有百亩良田,可我没有,总不能一直在街上写书信,受风吹日晒雨淋。”
“那你干脆什么都别做,我……我可以一直养着你,”宋泽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和翠娥。”
“宋大哥,我心领了。”
“我先回家了。”宋泽拂袖而去。
“你不等我收摊了?”
“腿疼。”
徐莲生目送他忽高忽低的背影,苦笑着想:他特意问缝制护腿是谁的主意,也许是看上翠娥了。
“先生,我有书信要写。”
徐莲生回过神来,见是个农夫。他研墨提笔,抚平信笺,静待对方开口。
“就写,让大伯不用挂念,我爹爹去年秋收时落下的腿伤,已经被朝邑县的郭郎中治好了,一点都不瘸了。家里的牛啊羊啊都好,等明年开春赶两只羊去看望你们。”
“伯父大人台鉴,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家父去岁……渐入严寒,善自珍重。愚侄张耀宗顿首,敬请福安。”徐莲生将润色过的书信通读给对方,收了十文钱,随即打听起那位郭姓郎中。
“这人专治筋断骨折之疾,听说曾是宫里的太医,新伤旧伤都能治。你到朝邑县一打听,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