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离开的第二个周,我开始梦到他。
有时他着一身黑衣,半躺在安宅梧桐树的枝干上,见我来了,他起身将怀中一捧向日葵抛给我,我举手接过,一抬头,梁川所在的地方光影交错,他早已不见踪迹。
有时他就站在一中校门的保安室旁,霓虹灯在他身后模糊闪烁,他正和保安有说有笑地聊天,瞥见我来了,转向我,笑着等我过去。我一路奔向他,奔到门口,霓虹灯还在,梁川却不见了。
有时他就趴在我的床边午憩,等闹钟响了,他起身摇摇我的肩膀,音容笑貌近在咫尺,他附在我耳边小声哄道:“夏泽,醒醒。”我睁眼,晨光乍泄,床边空无一人。
还有些时候他什么也不说,我置身于一片黑暗,梁川的背影在我眼前不远处的地方,我怎么也追不到,追得我Jing疲力竭,他转过身,眼里一片哀伤地问我:“夏泽,你把我的灯放到哪里去了?”
这时我总说不出话。
我刚想哄他,告诉他灯就在家里,就在枕边,我每晚都看着它入睡,梁川又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听见他的声音。
“夏泽,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梁川离开的第二个月,高中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开学要替梁川准备什么东西,如果要寄宿如何办理寄宿手续,因为直接报的高二班,所以这些事情不会统一通知,干脆专门打电话叮嘱我一下。
我挂了电话,去学校替梁川办了学籍注销。
期中我拿到奖学金,跑到那家蛋糕店买了他最喜欢的蛋糕,然后翻进安宅,坐在那颗梧桐树下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净。只是这次没有梁川,我的膝盖和手肘摔下去的时候差点被地上的玻璃刺穿,庆幸的是蛋糕完好无损。
梁川离开的那个除夕,我喝得一塌糊涂,醉眼朦胧间将他留给我的信打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荒唐地折好,原封不动放进了信封。
我出门去了不忘海。那是梁川想要拾回过往的地方,他曾在这里偷偷趟过一趟,然后起身看见了我。
我亦趟过不忘海。
什么时候掉进水里的我不知道,应该是快到岸了。水不深,只是冷得刺骨,我挣扎数下爬上岸,什么也没拾到。这时十二点了。
举城的烟花齐放齐鸣,爆竹喧天的川城,没人听到不忘海的一岸有个醉鬼撕心裂肺哭喊着自己爱人的名字,求他回来。
第二天我醒在那颗榕树下面,饮用过度的酒Jing把我记忆中前一晚的所作所为冲刷所剩无几。我半点都记不起来自己干过什么。
梁川离开的次年春天,我又过上了一个人过生日的日子。那天阳光明媚,一如我十三年前第一次见他那样。我走回自己原来的家,在那棵梁川曾经攀爬过的树下站了许久,想起去年生日那天梁川悄悄给我买了许多的向日葵,而我为他准备了一束玫瑰。我看着他眼中赫然生出的灿烂欢喜和笑意,告诉他:“别人有的,我家梁川也要有。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他低头嗅着那束玫瑰,月光下面容俊美得像一位远道而来的小王子:“夏泽,能和你同一天生日,我很开心。”
我走向花店买了一支向日葵,放在那颗树下,喃喃道:“梁川,生日快乐。”
又一年秋,季氏集团的继承人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上任,不是众望所归的长子季辰,而是多年以来查无此人的私生子,季枫。
同年冬,安凉身陷商业犯罪、买官行贿、蓄意杀人等刑事风波,一时在商政界引起一番惊天骇浪。
梁川走的第三年,安凉因证据存疑摆脱多项指控,蓄意杀人一项因其患有重大Jing神疾病而被判无罪。次月,安凉被遣送回国,关进Jing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上网查了一下那家Jing神病院,有季氏控股。
南杉联系我的那天临近期中,我正在建筑楼没日没夜地赶图,她知道以后二话不说把车开到楼下,说接我去个地方。
三年不见我与她之间并没有太多尴尬,只是坐在车厢里的两个人都绷着神经不说话,沉默而急切地等着车开达那个她要带我去的目的地。
最后我们来到一家私人疗养院。
南杉领着我长驱直入,一气不歇地走到一个小花园门口,远远望去,绿草如茵,春意盎然。
白舒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喷泉旁边,正面带笑意侧身和谁说着什么,旁边的人不时点两下头,没给白舒太多回应。隔着水幕,背影模糊,我只能勉强看到个轮廓。
“去啊。”南杉推了我一把,“站着不动要干嘛?”
白舒大概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便看见呆立在门口的我,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对我招手道:“来了啊。”
我极力放缓呼吸,把不停发抖的手指握成拳放在大腿两侧,走得步履维艰。
大概是等得太久,白舒旁边的人对身后这个磨蹭的来客有些好奇,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
此时我恰好绕过喷泉,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变得十分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