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没有追上来。
我独自在厕所呆了很久,整理好情绪后打开隔间的门,洗手池边站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从我出来一直到离开他都在那里洗手,我急着去找梁川,并未发现异常。
吧台上还剩半杯酒,一个空荡荡的酒瓶在华灯之下形影相吊,梁川的座位已成虚席,二十分钟前还在那里闷头喝酒的人当下竟不见踪影。女客一袭红裙靠在吧台边上,拿着梁川没喝的另一瓶酒若有所思。她神色难以捉摸,远远看去只让人觉得像是有些微醺似的慵懒,只有瞟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
“找梁川?”她问。
我没有搭理她,举目四顾,周围鱼龙混杂,我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看到梁川。
旁边的女客像只老狐狸一样轻而易举看穿我对她怀有芥蒂的小心思,不跟我计较一般朝后门指了指,说:“十分钟前接了个电话,只说了句你的名字就跑出去了。”
她举着杯子啜了口酒:“我还以为是你找他出去的。”
我心下惊觉不好,拔腿朝后门跑去,出了后门没往大路上走,直觉梁川应该在拐弯过去的死巷里。
雨势未杀,我找到梁川时他正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根废旧的钢管,脊背起伏不定,与他对面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僵持着。看起来像是已经过手了一轮。
那三个男人一眼看见了我,梁川也顺着他们的目光侧头瞥过来。
“夏泽,”他嘴角的血迹被大雨冲洗得没什么残留,“跑。”
我没有犹豫,此刻留下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掉头还没跑出几步,就发现被人拦断了后路。
是在洗手池旁的那个男人,和那天与梁川起冲突的人,旁边唯唯诺诺站着送我们酒的小哥。
酒……
“你!”我恍然大悟地指着他,怒得说不出话。
“还指责别人呢。”为首的那个人冷笑,“担心担心你和你姘头吧。”
酒里有问题,梁川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总归注定跑不掉了,我又往梁川的方向奔去。
他此刻单膝半跪在地,全靠手里那一根钢管撑着力气,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三个人。
大雨冲刷掉四个人身上所有打斗过的痕迹,我清晰地看到梁川杵着钢管的手已经青筋暴起,却仍然控制不住地越发颤抖得厉害。
对面三个人也喘着大气,一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局势胶着间,我后肩突然吃痛,转眼被人压着胳膊按在了地上。
侧脸划过地上的石块沙粒,割裂般地发疼。
我拼了命抬眼去看梁川,脑袋却被一掌掼到地上,耳边顿时轰鸣一声,按住我的那只手力道奇大,我甚至感觉地上的水已经钻进了我的耳朵。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视线范围内凹凸不平的地皮,雨滴接二连三在地面砸开的那些瞬间倒像是突然被放大,清晰了起来。
“梁川。”我头顶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拖得很长,悠闲得像个看我们演戏的客人,“你转过头,看看这是谁。”
我大腿被人用足尖踢了两脚。
梁川提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蓄了力才勉强转身过来。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雨声里惊起铁器被扔到地面的声音。梁川在丢盔弃甲。
我看不见他,艰难地叫了一声:“梁川。”
这声“梁川”很快淹没在对面三人踏水奔向梁川和接下去梁川身体承受拳打脚踢的声音里。
“梁川!”我发疯地挣扎起来,嘶吼着,“梁川!”
他不回应我,一声不发地倒地挨打。
天夜下来了,雨还没有停。
那只手再压不住我的脑袋。
下颌骨在地面上划过,我拿下巴撑着自己,终于看见了梁川。
他半点没有反抗,像一具死尸任人宰割,只有那双眼睛,我愈发模糊的视线里,那些纷杂晃动的腿脚中,梁川蜷缩在地上,他的眼睛穿过所有缝隙,倔强地看着我。
我满脸水珠,声嘶力竭之后过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身后的人绕过我走到梁川身前蹲下,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拿起手里的刀拍了拍梁川的脸:“锅是铁打的,可人不是。”
“哦我忘了,”那个人说,“你是畜生。”
梁川睨着他,勾唇笑了一下,动了动嘴,示意那个人把脸凑过来。
那人把脸凑过去,猝地被梁川啐了一口血水。
“妈的。”
梁川挨了极响亮的一巴掌,头连着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眼前寒光一闪,我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梁川发出了那么久以来的第一声惨叫。
直到血顺着地上的雨水蜿蜒到我眼前。
梁川右手手背,明晃晃地插着那把刀,掌心被刀身贯穿,钉在地上。那只手掌,我看它无力地张开,似乎在一瞬间连骨节都变得惨白,指尖不住地不停颤抖,无主地想抓住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