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斩只觉背上的人身子僵直,便知聪慧如伊,定是猜度到了王缜此时境遇,遂也不再多言,只一心想着早些将他交到王缜身侧。
却又过了良久,忽听得小凡哽咽着说:“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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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被他欺压的日日夜夜,不止一次在心底恨恨地诅咒,你去死吧!你不得好死!
可如今,他当真是要死了,为何心底里,最幽深的地方,却慢慢地泛起了痛呢?
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向厚重的漆金木门,却似气力被抽空了般,怎么也推不开它。
直到身旁的百里斩看不下去,将门打开,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快去吧,他等得……挺辛苦的……”
小凡霎时心惊,百里斩这样说,那便是王缜处境狼狈甚极,他再不迟疑,忙推开门奔了进去。
殿中幽暗如深夜中的浅海,小凡茫然地走,似浮游幽幽地漂,奔着大殿正中的高处那两颗火晕走去,终于看清了火光中威严的龙椅,和龙椅上瘫坐的人。
“将军!”
小凡失声惊呼,疾步奔上阶梯,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扑倒在王缜的膝下,抱住他双腿的霎时,小凡因动情而泛起红晕的脸,刹那便是煞白。
王缜茫然的目光这才恢复了神采,定定地凝在小凡身上,眼神里满溢着宠溺,任凭小凡惶乱地按压自己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和软软地垂在身侧的右臂。
过了片刻,他便痴笑了几声,抬起唯一健全的左手,颤抖着伸向小凡的脸颊,不厌其烦地抹去不停滑落的泪珠。
小凡不曾想,在看到王缜这般窘境之时,竟会心痛至此,他本该拍手称好,再不济是冷眼旁观,可现下,他却似失去了什么似的恸哭失语。
可王缜,却在他的抽泣中,欣慰地笑了:
“小凡啊,想不到,我王缜倥偬一生,到头来,只有你为我哭丧。”
又怜爱地抚摸小凡的脸,颤声道:“也正是有你哭我,我便也能去得坦荡了。”
☆、潭底
“将、将军,我从未……从未想过……你也会死……”
小凡终于说出话了,却是抽抽答答语无lun次,恍惚地将手捂住心口,悲伤的面容显着几分迷惘和不解,
“我……也从未想过,得知你将要死了,我……这里,竟会痛得受不了……”
王缜见他悲痛又惶惑的模样,不由得宠溺失笑。
小凡忽而想起昔日王缜暴.虐种种,恨自己此刻的怜惜和软弱,遂又切齿道:“你凌.虐我身子的痛都受得,这心……竟痛得受不得了!”
王缜叹息一声,幽幽道:“是了,这心上的事,最是说不得、解不得。就如我,也未曾想过,将死之际,最放不下的,竟然是你。”
遂将左手抽回,伸进怀中摸索,取出了那个鸳鸯瓷瓶。
小凡见了,不待王缜说明其来历,便一把夺过,将瓶中药ye灌入口中。
王缜非但不怒,反而欣慰点头:
“看来你还是惜得这条命的,这便好,你够聪慧,就算我不在了,只要你想活,那便能活着了!小凡,我……可以放心去了!”
小凡迫不及待服了解药,这才想起这药的来历。
他够聪慧,是以不难想到,这药是王缜为他自百里斩处求得的,于是才刚刚狠戾起来的脸色,便又在王缜怜爱的注视下,温软了下来。
王缜又自怀中取了把匕首,轻按在小凡搭在他膝上的手中。
“小凡,我想你心中,定是恨我的,那么我求请你做的事,想必并不会令你为难吧?”
小凡瞠目,一想便知王缜求什么,触碰到匕首的那只手便似遭了针刺般抽了回去。
王缜苦笑:“我也是不得已,想给来生投个保票。”
小凡不解,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王缜目光灼灼:
“我今生如此对你,想你定是生生世世都不愿再见我!可、可如若今生我死在你手,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
“你此生是我的仇人,我做了鬼便会苦苦寻你!
“啊,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只为投胎前看个真切,来生就算做畜生做虫豸,我都能寻着你了!
“就算……就算你不认得我,我也要……”
“别说了!”小凡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戚,扑在王缜膝上失声痛哭。
王缜疼惜地抚.摸小凡的头,又茫然四顾,最后看向身下坐着的龙椅,自嘲地笑。
“小凡啊,我此刻才知道,一生所求的这龙座,这皇权,竟如幻境一般虚无,到头来,梦醒了一场空,命都耗到了尽头,才惊觉本已拥有了的,都被我一路走来,丢了,散了啊。”
小凡抽泣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王缜:“将军,如若此生重来,你会做何取舍?”
王缜凝视小凡,左手紧握他手腕:“如若此生重来,我愿与你遁世隐居,田园农舍,自在相守!”
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