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马走上前,凝视片刻,芸香、丁宛不敢抬头,“你是,芸香姑姑?”
芸香茫然,敌军怎么会认识自己,缓缓抬起头,“是”,回了话后仔细打量,实在记不起这人是谁。
“姑姑不记得我,小皇子满月时,安怀礼薄遭人耻笑,那年来的使臣,是我。”当日他身陷窘境,是芸香替他说了话,他一直记着。
芸香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使臣大人…”她不知道,这安怀使臣,是什么心思。
“我始终没忘了姑姑的恩情,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你有恩于我,我该报答,随我走吧,跟我去安怀。”
芸香笑了,这人间,还是值得的,“使臣大人,你若要报恩,芸香求你带走家妹,我与皇后情同姐妹,唇齿相依,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要回去找她。”
丁宛正要说话,芸香打断她,“总算不负皇后所托,没有叫她失望,你要听话才对得起她。””
丁宛失声痛哭,终于像了十几岁的孩子。
使臣守诺带走了丁宛,芸香转身往宫里走,深深舒了一口气,“傅薇棠,等我。”
短刀扎进心口,原来这样疼,呼吸都疼,很疼,疼的不敢再呼吸,疼痛没有持续太久,只是没有梳洗打扮,再配上一副俏妆,就这样死了,多少有些不体面。不过,无妨。芸香倒下,断气时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
马车一路疾行不做停歇,入暮时分赶至宾遥码头时,仅剩五名亲卫,马车骤停,郑愉掀帘查看,整个渡口停满了渡船,寥寥难民往北窜逃。
“跑什么?为何不渡去阙歌?”亲卫截下一人询问。
那人掰开亲卫的手,“阙歌封了木都,凌江和安怀杀过来了,赶紧逃命吧!”
临安王始终记着,当年有求于昭烈时,昭烈是如何熟视无睹的,阙歌不做趁人之危之事,但说了再无往来,就不会再有瓜葛。
当年誓死都不逃去昭烈的人们,今日怀着同样的心思再次封了木都河,各自好自为之吧。
万万不曾想到,唯一的活路断了,逃命,还能逃去哪里…
亲卫即刻命马夫调转方向,往北去景宁。这便是最后的时辰了,应当好好用来诀别。
越往北路越不好走,景宁靠近天井,都是山路,车轮没能坚持多久,就失了用处。
郑愉与凌九下了马车,改作步行,文鸢没有姑娘的娇弱,紧紧跟着他们。这里山峦叠嶂,也许能谋出一条生路。沿路横尸遍野,想来也有不少敌军。
在这喧嚣间难有的安宁中,郑愉想着,告别要早早做好,最后一刻总是说到就到了,“凌九,我又要食言了。”
这次凌九在没有往昔的从容,眉头紧皱,有些烦躁,“哪次都可以,唯独这次不行。”
追兵的叫嚣渐渐逼近,他们奔走了一整日,滴水未进,郑愉有些吃不消,速度越来越慢,“凌九,九哥哥…九哥哥,你走吧,回你的家乡。”
“少胡说八道,我背你。”凌九拽着郑愉上背,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初春,郑愉在林子里落了难,也是凌九背着他。
追兵即将追上,凌九不敢回头。文鸢一脚没踩好,跌倒在地,追兵抓着她的脚要制住,她失声尖叫,迈脚乱踢才挣脱,关键时刻,西侧冲出一队兵马,郑愉闻声侧目,是裕王。
他浑身是血,瘸了右腿,身后跟着几十Jing兵,怒吼奔来,“殿下快走!”与追兵厮杀在一起,郑愉回头,看着他腹部被捅穿,依然昂首而立,追兵要上前时他却倒了,只为死死拽住敌军衣角,为郑愉争个一时半刻。
凌九解下玄铁短刀给文鸢防身,此刻只剩他们三人。躲在林子深处,暂时甩开了敌人。
☆、结局
坐下后文鸢查看自己的双脚,方才与追兵蹬踹时,鞋子踢掉了,往后的几里路,都是赤足行走的。北部的十一月,喝气成雾,林间小道都是荆棘碎石,一双脚已满目疮痍。
郑愉不忍,掏出帕子上前递过去,矮身蹲定的这一刻,就是现在,文鸢扬手,准狠落在郑愉脖颈间。开了刃的短刀,削铁如泥,凌九瞪大眼睛看着郑愉脖间血流如柱,喷洒在素银薄霜上,触目惊心。
凌九大惊失色,本能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重重落在文鸢侧脑,文鸢栽倒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最终定格在郑愉身上,‘傅薇棠,这一生你我纠缠不清,既然一开始就错了,我便错到底。再不济我也与你是个平分秋色。’你设计玉阳和亲就应当杀了我,否则我余生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我的玉阳生死未卜,你的儿子也一个别留了。
凌九捂紧郑愉的脖颈,一条裂口足有三寸,不偏不倚正落在动脉,鲜血涓涓外涌,从凌九指缝间溢出。指尖的温热,是郑愉正在消逝的生命。
告别还是太匆忙,要说的话都哽在喉间,一发声血就狂涌,凌九悲痛欲绝,声音嘶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愉儿别说话,别说话。”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果了。凌九无能为力,从违背历史擅自做决定开始,往后的所有全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