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峤这一觉睡了许久。再睁眼,卫生间的水早已干透,只剩下地漏边缘模糊浅淡的血印。
打开手机,瞬间涌进无数未接来电跟未读消息。不出所料,方怀业给他打过几个,从昨天半夜断断续续打到今天早上。刘晟也给他打过一个,没打通又发了条消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方邵扬回来了?”字里行间隐隐有责问的怒气。
另外还有一通是爸爸打来的。
他回过去:“爸。”
贺立先那边有点嘈杂,背景中谈话声不小,听着像是在鹤鸣。
“听培元说你今天没来公司,病了?”
“嗯……”贺峤嗓子还肿着,声音沙沙的,“有点发烧。”
“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公司那边我先找人顶着,你暂时不要管了。”
“什么叫找人顶着?”
“你手底下那几个副总我看都是可用之材,趁这次你休息正好让他们锻炼锻炼,将来也好独当一面。”
贺峤抿紧唇:“爸,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电话里沉默稍顷,贺立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方怀业找到我这儿来了。站在当爸爸的立场,我当然不希望你再插手他们两兄弟的事,但哪怕抛开情份不谈只谈生意,方家的事咱们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所以你想管,但是不想让我管?”
“你可以这么理解。”
挂了电话,他陷入长久的迷思。他不知道爸爸的意思到底是怕他身体受不了,还是怕他站在方家的对立面。
会吗?自己会这么做吗?
贺峤忽然对自己也没有把握了。
那封极具煽动性的公开信他近乎倒背如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方邵扬说这些话时的口气,还有那种自信狂妄的挑战者神情。
撇开其他的不管,至少信的最后一句他认同:人应该坚持做正确的事。
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卧室,贺峤无从抵抗地想起那些跟方邵扬心意相通的日子。曾经他们既是知己又是爱人,你懂得我的追求,我接受你的野心,彼此都很了解彼此的为人。只是这一切在某天变了,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够了解方邵扬,方邵扬比他以为的更要坏,更要狠。
方邵扬固然不是个好人,但他害过人吗?
算来算去,从头到尾他也只害过贺峤一个,所以贺峤才是最有资格声讨他的人,只不过贺峤并不想行使这项权利。
两天后刘晟牵头,方怀业在刘晟家辉茂集团旗下最好的酒店摆了两席,把身边关系亲近的全都请了过来。
辉茂这间五星级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包厢中间做的是自由隔断,空间可大可小非常灵活。
刘晟给贺峤打了好几次电话,指名道姓让他一定要到,所以贺峤也来了,只不过嗓子不舒服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席间讨论得最激烈的当数刘晟,方怀业都没他那么激动。
“怀业,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弄死他,哥们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都是多年好友了,他为什么这么恨方邵扬大家都门儿清。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刘晟你小声点儿吧,一会儿让你们家那口子听见了又得大闹一场,好几天哄不好的那种。”
“他敢!”刘晟凶神恶煞,“他要敢为方邵扬求一句情,老子要他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对方笑得狎昵,“在床上好看还是在外面好看?”
“去去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在这儿取笑老子。”
“好了,说正事吧。”方怀业脸上乌云密布,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刘晟,你在国外有没有熟人能帮忙消化我这儿多余的原材料,尤其是芯片跟面板,海运费我全包。”
“这……”刘晟面露难色,“怀业,你要想要拆借资金那我绝对没有二话,但是这个库存积压我是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平时只接触白电,电视线压根儿不熟,现去开条生产线也来不及啊。”
有人插口道:“我看就别挑什么国内海外了,干脆直接处理给南方那些厂商,大不了价格上吃点亏嘛。”
“不行。”方怀业沉声,“南方那几家正等着落井下石,给我的价低到接受不了。这次预售赔偿已经是很大一笔损失,要是再在原材料上大额亏损,我怕董事会那帮人不会放过我。”
刘晟一拍桌子:“你怕那帮老家伙干什么?你爸手里现捏着六成多的股份,荣信说白了根本就是你家的,亏点就亏点。”
他这话说得有些缺心眼。先不说荣信并不完全姓方,就算姓方也不能梗着脖子硬亏吧,股东的利润不是钱?再说这两年荣信还想上市呢,真弄亏损了到哪儿上去。
其他人碍于他的身份都不好明说,只在心里暗叹他是个接不了班的草包。没想到正尴尬的时候,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声柔美却略带嘲讽的笑,一下就把这表面和平给打破了。
“谁?”
声音好像是从隔壁包厢传来的。
刘晟抬声:“谁偷听我们说话?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