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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中的上海港寒意料峭,黄浦江出海口已经结了若隐若现的冰。“女武神号”蒸汽轮船破冰而来,缓缓靠岸。
码头上焦灼地等待着一群人。博雅公司的大小员工站在寒风里搓手。
“林姑娘!”
“妹仔!”
“老板!”
看到林玉婵全须全尾地下船,一群老老少少高兴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一股脑拥上去。
“我还以为你这次凶多吉少呢,呜呜……”红姑止不住抹眼泪,压低声音说,“吓死我们了……”
“三娘时常惦念你,以为你要流放在北方了,怕你冷,还织了围巾帽子托人送。”常保罗手捂着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好在你没事了,放心,今年棉花价格高得离谱,每磅六便士打底,几乎是躺着赚钱,实话说我这薪水领得都受之有愧,嘿嘿……”
林玉婵下船时原本还沉浸在“急着复工”的心态里,脑内的待办事项列了一大串。可是听到这些熟悉的语气,看到几个月没见的各位老朋友,也不知怎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怎么憋都憋不住。
平日众人专心工作,努力赚钱,有时候为了业务上的矛盾,也会拉下脸来吵几句。可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性格各异的小集体,已经相处得如同家人。
“给你们都买了东西,可惜带不回来了,呜呜……大家见谅……”
周姨在后头嚷嚷好几句“我叫了车,回去慢慢说”,都被大家七嘴八舌的寒暄声盖了过去。
林玉婵问了两句博雅的经营现状,忽然左右看看。
“敏官呢?”
其余人也这才意识到:“诶,苏老板呢?别走啊,一起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林玉婵在京羁押的两个月,苏敏官几乎没闲,津沪两地来回跑了好几次,跟博雅众人一齐商讨营救的法子,正如当初林玉婵牵头营救容闳一样,大家Jing诚合作,已对他信任颇深。后来他更是变卖了巨额身家,虽然不知具体是如何运作的,但林姑娘能平安脱险,并且恢复名誉,跟这些银子脱不了干系。
如今他两手空空跟着回来,但谁也不敢慢待。
可是就几分钟工夫,他竟然默默走了!
林玉婵眼尖,一眼看到苏敏官正立在码头一个船行招牌下,从一个似乎是天地会成员手里接过一封信。
他用随身剃刀拆开信,扫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远远望着水面上的往来船舶,又回头看到林玉婵,朝她笑笑,挥挥手,意思是你先回去吧。
林玉婵当然不会照做。乘坐“女武神号”从天津回来这一路,苏敏官罕见的情绪不稳定,五天里说不到五十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甲板上发呆。
她瞄一眼他手里的信。角落里绘着三长一短的暗号标记。
苏敏官也不瞒她,大大方方说:“义兴散伙,天下皆知。江浙分舵派人来问我,那个三年的赌约,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林玉婵几乎把这事给忘了。三年里沧海桑田,太平天国都没了,没想到江浙这些兄弟们还念念不忘,就是看不惯一个广东人当了上海洪门的头。
信中隐晦暗示,如果金兰鹤打算金盆洗手,不如退位让贤,不丢人。
当初的赌约内容,是义兴的会员网络覆盖到当年小刀会全盛时期的一半。虽然跟船行的经营状况无关,但这种秘密结社的团体组织不易,都是需要金钱维持的。
没有义兴的财力背景,洪门千辛万苦收拢的那些商户百姓,很容易被其他帮派抢走。
苏敏官突然转向她,正色道:“林姑娘,我要退股。”
林玉婵一愣,“什么?”
“我留在博雅的股份,虽然是义兴投资,但是以我私人名义签约的。如今价值多少?”
当初那三千两银子的投资,如今膨胀一年,林玉婵粗略估算,他若退股,算上年末分红,至少能拿回四千。
但她没把这个数字说出口,反问:“拿钱来做什么?”
苏敏官扬头,看着“女武神号”的船员洗刷甲板,不言语。
先前送信的那个老幺没走,也认识林玉婵,拱了拱手,低声说:“上海义兴这两年蒸蒸日上,我们江浙分舵看在眼里,人人佩服,也曾多次暗中助力。可突然出了这么大事,金兰鹤有苦衷,事急从权,大家同气连枝,也都理解。李先生的意思,只要金兰鹤能还回义兴三年前的门面规模,这次的事一笔勾销,大家以后还是兄弟,若有危难,大伙依旧互相帮扶,绝不再生龃龉。”
林玉婵沉默许久,转头问苏敏官:“你退股就是为了这个?还他们一个三年前的旧门面?”
苏敏官眉梢一颤,朝她笑道:“回去盘账啦,给你的手下多发点奖金。”
林玉婵转身跑回。博雅一众员工还耐心地等在不远处。
“谢谢大家来接我。”她快速说,“你们先回去吧。做完今天的活计就收工。生意上的事明天再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