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按住这个乱跳乱蹿的小爆竹,提醒:“扣子。”
她低头,脸色激红,手忙脚乱把敞开的衣襟系回去。
一停顿的工夫,被他一把揽回去。
“还真就十元钱打发我?”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磨牙,“连个谢字也没有?”
林玉婵腆着脸说:“我这是帮你甩掉历史包袱……唔……”
被他轻轻咬住嘴唇,轻车熟路,把那个“谢”字讨了回来。
“兴瑞的牌子不许砸了。”他压着逐渐深重的呼吸,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研磨,“做得不好,我有权收回。”
林玉婵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嘱托,蓦然想起容闳,气得拧他后背,感觉自己就是个品牌托孤专业户,大清茶界第一工具人。
她气喘吁吁回敬:“公平交易,买定离手,你管不着……”
“我们家一无是处,就这一样东西还拿得出手。”苏敏官咬她耳珠,“你舍得,你就砸。”
她甩头:“那还随随便便的给我?”
她不走心地怼了一句,倏然意识到什么,头脑轰隆隆的发热,仿佛千万根琴弦在她耳边撩拨。
富可敌国的外贸巨擘早已分崩离析。苏家仅剩的一点商业价值,都在这两个字上。
他沉着气,怀着一腔奇特的执拗,一直在耐心等着。等了两年多,直到她把茶叶做得稍微像样,勉强配得上这个百年的招牌。
她忽然想问,我何德何能呢?
苏敏官克制地占了她一点便宜,抽回手,又低声笑,亲下她额头,回答了她上一句话。
“因为你能做得比我好。林姑娘,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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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制茶,来来,尝个新鲜。”
宝顺洋行见习买办郑观应,今年包揽好几种大宗商品。在茶货市场上,又见到了这个心雄胆大的姑娘。
快一年过去,小姑娘翅膀更硬,居然直接找到他办公室,依然让他一看见就头疼。
郑观应摩挲腰间的太极鱼护身符,困惑地心想,她怎么还没破产呢?
不仅没破产。近来异军突起的那个什么“商会”,貌似有她一份。郑观应此时名下已有好几家店铺,他想,哪天派个掌柜去入会,打探一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她带来的茶看起来挺不错。郑观应有业绩目标在身,也就耐着性子,尝了一口。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Jing制茶相比,的确有细微差别。
以中国人的舌头,他觉得也算不上太惊艳。然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味道就是洋人喜欢的那款。
马口罐密封良好,按照他们博雅以前的特色,由孤儿院小孩手绘花鸟,描着金边。不同的是,这次的包装重新设计过,装饰风格比以往低调内敛,商标是成熟稳重的“兴瑞”二字。
再拨弄干茶,没有杂质和粗梗,筛选得的确细致,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怎么样?”林玉婵跃跃欲试地问。
郑观应惜字如金,一句话不讲,转身从柜台上取出另一罐样茶,撂在她面前。
林玉婵认出,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样品。打开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态均匀,一看就是上品。
郑观应的意思很明显:比不上。
茶叶这东西,只要基本品质过关,其余什么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于主观判断。郑观应这是告诉她,我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机制茶胜在质量稳定,绝无掺杂粗茶水shi充数。另外,干净卫生,机器每天清理,没有经过脏手脏脚吐沫星子。可以派人去茶厂随意抽检。”
郑观应正拈一颗话梅吃,闻言嘴角轻轻一抽。
都知道传统制茶手艺如此,用手揉用脚碾都是常规Cao作,但……能别说出来吗姑nainai?!
林玉婵:“今年疫病流行,茶叶干净一点,总归放心。”
郑观应侧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叶,苍白的脸上闪过微微惊讶之色。
朝他推销货物的华商数不清,没人从这个角度自夸过。
他抽出一张订货单,朝她丢过去。
“先拿一百斤,佣金照旧。”
这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玉婵忙道:“今年茶叶丰收,我们有……”
郑观应朝她礼貌拱手,自己低头算账。
林玉婵气馁。说好的百年老字号呢?就这待遇?
还得从头开始,一点点打出信誉……
人在屋檐下,她提笔蘸墨。
忽然,一阵笃笃皮鞋声。郑观应撂下账册,和屋内几个办事员一块站起来。
宝顺洋行老板颠地大班,迈着四方步前来视察。
颠地大班一把年纪,以走私鸦片发家,当年差点被林则徐给砍了,如今双手仍有枷痕。现在他年纪渐长,干不动走私,遂金盆洗手,业务换成了生丝和茶叶,当然还有最近炙手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