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进中国衙门,于习俗上算是很丢脸;可换成是“重女轻男”的洋人法庭,那也不能用中国礼教来参照。更何况她是胜诉的一方——能告赢洋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了。
所以这件事并未太影响她的声誉,反而把一小部分开明之士带出舒适圈,让他们开始思考:女人做生意,也可以做得像模像样嘛——瞧,洋人都认可了!
林玉婵礼貌含笑,听旁人介绍自己两句,马上接话:“……没有没有,那些都是瞎传,我只是民女一介,只是运气好点而已……对了这机器也是中国人设计的……”
来看热闹的不仅有百姓街坊,更有数位茶商,听闻有人引进蒸汽机生产线,再忙也要放下手头的生意,前来打探一下。
这些人林玉婵多少也脸熟。她看到元亨茶栈的大掌柜正在和大安茶行的少东家并排私语,朝着厂房里指指点点,皱眉议论。
“这么简陋……能炒得出好茶吗……”
传统的制茶工坊什么样,师傅们Jing心动手,像呵护宝贝一样呵护那些柔嫩鲜脆的茶叶,每一片叶子都得到量身定做般的烘焙。由于常以双手搅拌炒锅、试探触感,不少炒茶师傅的手常年烫伤发黑,是他们专业奉献的见证。
而徐建寅设计的蒸汽机傻大黑粗,虽然实用,但卖相实在是审美堪忧。不少零件连接处裸露在外,很多部件因为钢铁质量原因,而不得不做得格外笨重。跟那些Jing巧流畅的西方原装进口机器相比,的确有些土气。
而且,跟人工炒茶的细腻流程相比,机器部件大包大揽,无脑输出,猛一看确实非常简单粗暴,诚意缺缺。
虽然最后的成品可能差不多,但从观感上来看,“机器制作”只图个量大,质量上似乎远远比不上手工。
林玉婵刚要上去解释一句,毛掌柜已经抢着接话了。
“几位顾虑得也有道理。这机器嘛,它毕竟不能代替人工。我们也只是尝试,尝试,哈哈……”
林玉婵:“……”
秃头掌柜不信机器,他自己拆自己的台!
她召集在场各股东友商,朗声道:“辛苦大家今日赶来,大热天的站了半晌,想必也渴了。我让人备了茶水座位,大家喝点茶再走。”
她招呼伙计拿来几个马口罐。
“还有,我想请大家玩个游戏。”她当场给罐子开封,面盈盈地说,“这里有四罐茶,分别标了甲乙丙丁。其中两罐是机器Jing制,两罐是用我们的新秘方手工炒制。罐里有小纸条,写明这罐茶叶的来历。”
人们一下子嗡嗡议论起来。有脑子灵活的,已经猜到了林玉婵的意图。
“太太,你不会是要让我们猜吧?”
“正是。”林玉婵笑道,“机器制茶口味如何,我说了不算,得大家一同赏析。这样,若是能猜对全部四罐茶叶来源的,我送您一箱茶叶,口味品种随便挑。怎么样,有谁愿意试试?”
众人失面。
这老板娘——哦不,女老板,还挺会玩!
天下茶商千千万,用机器完成Jing制步骤的屈指可数。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茶商,也未必尝过机器炒出来的茶。
不过,都是做了几十年茶货的老舌头,还能分不出机器和人工的区别?这林老板小瞧他们啦。
几家友商当即欣然相应:“好!”
如今茶叶出口旺盛,这几家外贸商行规模相似,倒也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因此大家态度也都很友善,顺便跟博雅来了个商业互吹:“博雅的茶叶质量是过关的。我今儿不客气,拿你一箱回去,换换口味!”
一群股东也表示:“尝尝就尝尝!我就不信没区别!”
虽然都是一百两二百两银子的股东,但也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朝林玉婵点点头,分头坐在茶桌边。
大安少东家笑嘻嘻,撩起长衫,叉腿落座。
“哎唷,佳人倒茶,今儿这茶格外香。”
年轻女子抛头露面做买卖,被人嘴上占个便宜是家常便饭,林玉婵早就免疫,当没听见。
另一人坐在茶桌对面,闻言立刻起身,双手接过林玉婵手中的杯子。
“何劳太太亲自动手。”苏敏官客气得仿佛太后赐茶,“多谢,不敢当。”
大安少东家笑容一僵,有点惭愧,总算想起来喃喃谢了一下。
林玉婵朝苏敏官一面,趁烧水的工夫,招呼各位用肥皂洗手。
古代疫病常年流行,租界也不例外。最近天气热,蚊虫滋生,每天都有染病身亡的,出殡的乐声时时响,收尸车出动得格外勤。
来大清日久,她对这种发生在身边的天灾人祸已经有了基本的承受力。
林玉婵虽非专业医生,但以她的观察来看,很多疾病的传播,都源于糟糕的卫生条件。
她管不到别人,但自己认识的、接触过的人,都会提醒注意卫生。公司和厂房各处常备肥皂,厕所也每天请专人打扫,确保绝无积水和异味。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打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