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丈夫可以因妻子不忠而提出离婚……反过来可不行。见鬼,在某些方面英国和大清一样落后。”
中英两国手拉手。林玉婵有点意外,问:“那你们的女王也……”
“女王当然受到一切法律豁免。”康普顿小姐不假思索地说,“她想离婚就能离婚。不过显然,她和丈夫琴瑟和鸣,并且认为她所有的臣民都应该过着同样理想的婚姻生活。”
林玉婵想,起码大清还有“七出”呢,比英国好点。
她不想多耽,跟郜德文和康小姐告别。
然后随着两位经理回到铁厂,见到科尔先生,好话说尽,一唱一和,争取到一个月的延期,条件是按市价多付两分尾款利息。
科尔先生觉得被中国人摆了一道,不满之色写在脸上,也懒得拱手握手了,礼貌而冷淡地将博雅一行人送走。
“不要辜负我对中国人的信任。”他话里有话,道,“下月今天,我希望见到足重的现银——英镑、美元也可,不然你们别想见到你们的新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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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博雅公司,红姑刚从郊外回来,大姐大似的地跟新员工训话,说今年棉花长得好,等到收获季,让大家体验一下挣钱的爽快。
眼看林玉婵黑着脸走进,气场明显不对。红姑忙住口。
“妹仔,怎么了,被抢了?快快快坐下喝口水,可曾伤着?”
林玉婵摇摇头,简单说:“被洋人欺负了。”
红姑一惊,看着林玉婵衣衫完整,松口气,笑道:“洋人哪天不欺负人,你不是还劝过我们,就当听狗吠……”
“……抢了两千两银子。”
红姑噤声。
连带着几个跑街新员工,脸上一个个青里透白,寻思自己是不是该找下家。
老赵已经铺开笔墨,从关系最近的友商开始,构思借款信。
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门。
“露娜!”居然是康普顿小姐,扶着车夫的手跳下马车,匆匆奔进来,“露娜你还好吗,我……”
林玉婵脾气再好,此时也觉得她有点烦:“我想自己静一静,现在不想聊天。你有那么多闺蜜朋友……”
“我有要紧事跟你说。”康普顿小姐环顾四周,“咦,那个绿沙发呢?”
她敷衍地跟众人打招呼,然后不见外地拉个凳子坐下,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棕色羊皮英文书。
“从我父亲的书房里偷的。”康普顿小姐招呼她,“快,过来看。”
林玉婵淡淡道:“我还很忙。如果你……”
“这是领事馆给侨民印制的大英帝国普通法(on law)重点摘要,每年修订一次,汇总一些常见的法律判例。”康普顿小姐头也不抬,飞快地翻着书页,“我刚才气坏了,竟然忘了查一查关于婚内财产的法律……”
林玉婵心里蓦地一跳,立刻拉个凳子也凑过去。
她有点意外:“英国法律怎么说?”
“Coverture, 即婚姻中妻子受丈夫全面监护的状态。这个词你可能听说过。”康普顿小姐摇摇头,用纤细的手指点着一行行印刷体英文,快速阅读,“根据 on law,结婚后,丈夫和妻子成为一个法律整体,即女方丧失法律上的独立性,她的权利和义务移交给她的丈夫……她婚后所赚取的任何金钱——无论是通过工资,投资,礼物还是继承——都成为其丈夫的财产,不过……”
她快速翻页,找到一行蝇头脚注,兴奋地读起来。
“《已婚妇女财产法案》(Married Women' s Property Act)的补充条例……经由女权人士的不懈努力,去年刚刚获得议会通过。它规定,妇女婚前从父亲手中获取的嫁妆,可以豁免于coverture。”
林玉婵眼睛几乎贴到纸面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法律术语,头晕目眩。
“你是说……在新的英国法律中,丈夫无权处置妻子嫁妆?”
“取决于结婚的时间。如果我,爱玛·康普顿小姐,前年和某人喜结连理,我那幸运的丈夫可以天然享有我的嫁妆。不过从去年开始,他没这个权力了。露娜!马噶尔尼夫妇是何时成婚的?”
林玉婵心跳加速,小声说:“去年。”
啪的一声,康普顿小姐合上法典,栗色的眼睛熠熠发光。
“看来议会那帮油腻老男人还是干了点实事的。”她笑道,“按照大英帝国普通法,马噶尔尼先生无权动用他妻子的嫁妆。如果通过诉讼的手段,我想也许可以迫使他把那些银子还回来……如果德文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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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
郜德文用铅笔狠狠描着英文字母,不小心用力过猛,以至于纸上戳了小洞。
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