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舵主管不得那么多鸡毛蒜皮。”他目光炯炯,摆着架子说,“明天你去和他们谈。谈出多少,算你本事。只是别忘了,轮船十点钟准点出发。你要是耽搁了,自己找地方住,我只能回程再来接你……”
他想了想,将她手指放嘴里,轻轻咬一口,很记仇地补充:
“徐建寅徐公子,应该会收留你的。”
-----------------------------
-----------------------------
桌上的怀表滴答响。安庆义兴茶栈的两个负责人——刘大胆和李铁臂,并排坐在茶桌一头,警惕地看着桌上那枚不断走动的怀表。
安庆没开埠,上一次有个洋人传教士误入城里,还是十几年前。洋货自然属于稀罕物,这怀表更是Jing工细作,镀了铜,浑身金灿灿。听说调校得准了,可以跟紫禁城里的铜壶滴漏分秒不差。
表盘上的指针缓缓移动,指向早晨八点十三分。
茶座另一头,穿青色长衫的年轻姑娘神态温柔,然而语气沉稳,甚至有些强势迫人。
“这里是博雅公司的基本资料和客户名录,这是商标和样茶。两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相互看一眼,又看看桌上苏敏官的手写便条,犹豫着摇摇头。
刘大胆:“都……都说清楚了。没有问题。”
便条里说,允许他们交易茶栈。底价一千两归公,余下的归他俩,算是补偿他们这么多年投身会务、坚守岗位之高尚情Cao。
具体价位,请和这位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的林姑娘详谈。
刘大胆和李铁臂,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商人。两人穷苦人出身,日子过不下去,年纪轻轻投身绿林,手上都有人命。原先归属天地会两湖分舵,也小打小闹地造过几次反,所幸脑袋还安稳地竖在脖子上。
造反费命,吃的是青春饭。两人过了三十五岁,便被组织安排养老,经营安庆义兴茶栈,一个管前台,一个管后勤,给后浪们提供一个歇脚、躲藏、打探情报的地方。
不过自从太平天国运动席卷长江沿岸,沿途吸收各路逆匪,天地会两湖分舵的组织架构支离破碎。安庆又被清军和太平军反复争夺,安庆义兴茶栈早就成了孤岛一座,三年了没有同袍上门,两位反贼卖茶卖了个寂寞。
两人商量收拾东西跑路,又放不下兄弟义气,犹犹豫豫好几个月,一朝被苏敏官接管,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而且这位广东金兰鹤还很有人情味,没要求两人继续无脑造反,也没有要求产业充公,而是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定期上缴利润即可。
而且今日,更是来了个背景神秘的小姑娘,提出溢价收购茶栈,还给他们钱!
两人一开始是不信的。从没见过年轻女子做生意。虽然她讲话讲得条理清晰,猛然听不出什么破绽,但那“上海博雅”,毕竟看不见摸不着,不敢轻信。
谁让这世道艰险,坑蒙拐骗的人太多了。有那惯骗装作富商,天花乱坠一通吹,忽悠人把辛苦经营的事业拱手送人,转手就拿钱跑路,官司都奈何不得。这种事在坊间流传得不少,且版本多样,不由人不警觉。
刘大胆和李铁臂身经百战,碰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第一反应是警惕。
“所以,”刘大胆搓着手腕,试探着套话,“以后茶栈的利润就交给姑娘的博雅公司?我们生意照旧?”
“而且要直接接受我指挥,为上海博雅收购优质安徽毛茶,筛检、仓储、运输,都由你们负责。而且义兴的会务也不能荒废。每次义兴轮船靠港,如有指示,你们还是要履行会务责任。”
林玉婵飞快说完,看一眼桌上怀表。八点二十七。
李铁臂讷讷问:“如果……如果小人不答应呢?不卖呢?”
“那么一切照常,”林玉婵随和地一笑,“两位就继续……不挣钱呗。偶尔给人指指路,也是很清闲的。”
对面两个卖茶的退休反贼有点受冒犯。
“我们还是在挣钱的……”
“以两位的能耐,完全可以赚更多。”林玉婵取过纸笔,开始计算,“目前贵号的主要业务,是在安徽乡下收购毛茶,卖给加工商,利润空间薄弱,而且由于太平天国战事,生意范围也局限在方圆五十里内,很受局限。如今有一家位于上海的可靠加工商直接和你们对接,不用担心销路,利润么,我觉得至少可以在一年之内翻两倍吧。
“两位现在的薪水,苏老板给多少,每月五两银子?啧,真抠门。不过好在也没什么活干,这钱等于白领。我依旧给两位五两银子。等茶栈开始稳定盈利,可以按比例再谈佣金。两位商量一下,如果答应,半年薪水三十两,算是签约奖金。”
她看人下菜碟,说话不怕得罪人。反正这两位在当初苏敏官收购茶栈的时候,已经被狠狠打压过一次。现在知道她背靠天地会,肯定不会翻脸。
对这种习惯得过且过的叔伯大爷,不能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