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害人啊。
他和父亲致力研究多年的学问,在很多人眼里,也就是用简单粗暴两个字概括:“妖术”。
只有苏敏官微微皱眉,很快将怒气抛到脑后,凑近管道缝隙,轻声唤。
“阿妹,还不出来?”
“齿轮有点变形。”柔软的女声回荡在金属构件中,嗡嗡的很低沉,“给我个锤子。”
他将锤子递过去。锤头沉重,她一只手几乎握不住,拿到的时候手臂往下沉了好几寸。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埋头修理,直到确信故障处恢复原状,才慢慢挪动到出口。
一排排管道齿轮中,钻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小人影。周围船工们集体怔了几秒钟。
从没见过一个姑娘,束着裤脚,包着头巾,握着锤子,汗水滴落金属色的脸蛋,唯有一双眸子熠熠闪光,带着他们熟悉的率真和灵秀。
好一阵,大伙才想起来狂吹彩虹屁。
“林姑娘真真女中豪杰!”
“娘的,那么小个缝,我都不敢钻。怕黑!”
“要不是有林姑娘,咱们这船还得抛锚好几天,黄花菜都凉啦!”
“林姑娘辛苦了!赶紧把这脏衣服换了,回去歇着吧。”
徐建寅跑去启动辅助锅炉。片刻之后,熟悉的嗡嗡噪音弥漫轮机室。
不敢惊着上层的乘客,众船工压低声音,拍手欢呼。
林玉婵握着个大锤子,低头,看着一身油污的工服,调匀呼吸,借着灯光映在金属板的反光,仔细看了看那个神气活现的女孩身影。
好像那种“劳动妇女最光荣”的硬核海报形象啊!配着背景的巨大齿轮机械,一派蒸汽朋克复古风,帅惨了!
徐建寅从锅炉后面探出个脑袋,睁着亮亮的眼睛,定定看她,好像看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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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可惜“蒸汽朋克”梗说出来也没人懂, 于是林玉婵只能自我欣赏几秒钟,然后脱下脏衣脏鞋和裹头围巾,先连声谢了学神徐建寅, 然后跑去向苏老板邀功请赏。
“我跟你讲我再胖三斤就绝对塞不进……”
苏敏官眼眸一弯, 大步迎上, 直接把她拖到自己怀里,用力抱紧。
“你想要几号头等舱?”他轻轻蹭一蹭她头发, 一本正经说, “我现在就去给你赶人。”
林玉婵窘得要命,唔唔着, 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船工们齐齐偏头。大伙一次次的被自家老板拉低底线, 偏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好对此发表意见, 于是只能被动地堕落。
苏敏官轻笑, 没松手。
他发现自己果然很混蛋。自从被这姑娘诱惑着, 摘掉了一些世俗的道德枷锁之后,他反倒喜欢上了当众不要脸——当然是在知根知底的自家兄弟面前, 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 尽可能地气倒一大片。
看着别人有点不爽, 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心情特别舒畅。
余光一瞥,可怜的理工宅男徐建寅已经完全石化, 锅炉后面探出个脑袋, 轻轻摇着头,拿不准是出言怒喝, 还是再趁机多看两眼。
林玉婵再奋力一挣,总算挣脱他的怀抱, 对他怒目而视。
苏敏官打趣:“我还以为你……”
她轻轻咬牙,指指自己脸蛋,再指指他胸口。
苏敏官低头,眼前一黑。
刚才太着急抱她回来,加之室内昏暗,竟没发现,她脸上也沾了几道油和灰,这一抱,全蹭他衣服上了!
刚刚浆洗过的新袍!
轻微的机器轰隆声中,夹杂几声胆大妄为的粗声嬉笑。
林玉婵扭身就跑:“我去洗脸。”
徐建寅有着十分严谨的工匠Jing神,将常用机械功能都调试一遍,确认再无故障,才从上层维修通道里钻出来,也是一头一脸灰。
苏敏官迅速调整状态,招呼他去休息,让人备热水给他洗脸洗手,再备一份谢礼……
“不不,”徐建寅却扭捏着说,“我是奉家父之命来帮忙。今日也获益匪浅。况且家父说,中国人有艘轮船不容易,这是积德行善的事,不让我收你们钞票呀!拿回去拿回去……”
苏敏官枉在商场应酬上得心应手,今日遇上倔脑筋理工专家,各种社交法则居然都失效,稍微客气一下人家就吹胡子瞪眼,那胡须还都没留齐,左右不太对称,在唇边激烈地摇晃。
“不要!不收!一文钱不要!”
苏敏官无奈,让人给包了一大包下游带来的特产。
徐建寅这才收了,又不好意思半天,说:“Cao舵室里那个地球仪,可不可以让我再看一眼呀?”
那是自然。苏敏官让人带他去了,Cao舵室备了一壶女儿红,专门让他就着地球仪下酒。
然后苏敏官才去换了干净衣服,洗手洗脸,找个暖和地方坐了一小会儿,总算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