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说着好话, 陪着笑脸, 帮旅客们扛着大包行李,一个个下了舷梯。
轮机室通风完毕, 苏敏官召集船长船副水手长,扶着栏杆, 看着底下那冒着烟的机器轮组,脸色严峻。
西洋人的机械也不是百分之百靠谱啊。
当然,是机器就会有故障。曾有华商搞来报废的西洋蒸汽机零件,自以为研究透彻,照猫画虎造了同款,然后野心勃勃地开厂,试图用土制机械降低成本,结果弄出爆炸案,死了几十口。
相比那些最初代的蒸汽轮船,露娜的性能已经算是非常出众,一路上驾驶体验十分丝滑,让那半途加盟的老船长都赞不绝口。
如今也掉链子。
有人试探建议:“等老轨病愈,让他回来修修看。”
苏敏官还没发话,其余船工七嘴八舌的怼:“老轨还在医馆里昏着。咱们明天就要出发,若延误,客票里都是有保险条款的,赔也赔死咱们!”
当然,不至于赔死,但大家这一趟白干,是八九不离十的结局。
门轴一响。林玉婵拨开“闲人免入”的牌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出问题了?”
连着航行几日,就连反射弧绕地球一圈的江高升也能看出来,她这“三等舱普通乘客”在老大心中的地位。
大伙纷纷让道。
苏敏官点点头。
“乘客暂时安抚住了。”他语气还算轻松,“没散架没炸膛,修一修就好。”
其余船工面色凝重,看到自家老板临危不乱,也稍微定了心,问:“老轨还都在城里抢救,凭咱们这些管轮下手,能修么?”
苏敏官取下挂在墙上的英德双语Cao作手册,微笑着招呼:“阿妹,过来,一起进步一下。”
林玉婵窘迫。偏偏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红又专,除了她,没人听出弦外之音。
其余人立刻起哄架秧子,纷纷佩服道:“是了,林姑娘也懂洋文!大家群策群力,不愁弄不明白!”
林玉婵苦着脸,接过手册。
超纲了小白同志!
这Cao作手册里少量未译出的部分,对她来说如同天书。本来只为打发时间,谁知现在他就来查作业。
不过这手册里,大部分内容她还是能勉强跟上的。她大大方方拉个凳子,跟众船工凑一堆,开始一步步排查。
……
晚饭时分,开始有乘客抱怨。
天气寒凉,以往凭着蒸汽锅炉的余热,可以让船上客人稍有暖意。
今日锅炉全歇,舱内冰冰冷,金属板传递着长江水的寒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史密斯不知从哪冒出来,带着几个头等舱的洋人华人,冲到Cao舵室门口闹事。
“我们都听说船坏了!死人了!延误了!要索赔!这是保险条款里白纸黑字写的,要十倍船票价格索赔!”
寻常船工劝不住。苏敏官亲自出去摆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他心平气和问:“你们亲眼看到船坏了?”
史密斯一怔,没想到这个一直跟他暗地里不对付的中国年轻人居然是义兴老板。但此时他意在索赔,也就不跟苏敏官算旧账。
史密斯跟身边几个洋人同胞使个眼色,冷冷道:“船没坏,为什么停在江心?为什么锅炉熄火?哼,我们又不是那愚蠢的中国人,我们都懂科学,你们别想随便糊弄!谁知道你们从哪搞来的破船,既然拿人命当儿戏,就别怪我们付诸法律手段!等我们上岸就找领事馆!你们不赔钱别想罢休!”
苏敏官眼角闪着冷光。管他的露娜叫“破船”?
他微微一笑:“几位稍安勿躁。就算要找领事馆,也得等航到汉口再说。轮船日常检修是正常Cao作,明日照常起锚航行。诸位有什么要上岸购买的饮食杂物,赶快吩咐茶房去买。晚了城里就宵禁了。”
众人见他通情达理,说话头头是道,也有点拿不准,迟疑着点点头。
“明天一定会按时启航?”
苏敏官滴水不漏地答:“除非遇到官方阻碍。那样我们也没办法。”
乘客们购票的时候都已经签了协议,只有船工失误导致的延误才可赔付。如果是大清朝廷效率低下导致的延误,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这些风险,乘客们也都有心理准备。都是头等舱的体面客人,只是被史密斯拉来凑热闹,也不好吵得脸红脖子粗。于是说了几句客气话,也都先后回舱。
苏敏官收起笑容,口干舌燥。
安抚完二三等舱,又要安抚头等舱。他一张巧嘴不够用的。
一时间赌气想,下次不搞客运了。起码货物不会跟风落井下石。
但话说回来,也就因为他是华人船运,乘客们才敢哗然抱怨,跟他出言不逊。要是换了外国轮船公司,乘客们自然会小心谨慎,就算遭到各种不公待遇,也不敢跟洋人船主吵架。
谁让中国人好欺负呢。
苏敏官不气馁。他大概天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