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辟手握公文,上得堂来,瞥见云介从身侧走过,忙忙追上,云介以袖掩面,然而还是叫他看出来了。
他笑道:“这不是云介小姐么?大人,你怎么不留她稍坐一会儿?”
云介慌乱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姐,不过是个乡野画工。”说着,就要离去,不想胡辟道:“你不必躲了,小姐,张老爷孟夫人时刻盼着你回家去呢。”吴知县也紧张起来,道:“胡延之,你快放了她吧,她与你没什么瓜葛。”
听得此语,云介反倒像下了决心似的,将手放下,道:“不错,是我,怎么样?”胡辟满脸堆笑道:“哎呀小姐,本官多有得罪,我这就派人往张家,叫他们接你来。”遂叫云介一旁坐下,又向吴知县递上公文,吴润德哪里看得下眼,因踌躇道:“哎,还是让张小姐快走吧。”云介却道:“我不走,我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不多时,张家人果然到了,是张家下头小户张启先,说要云介上轿,云介道:“还坐什么轿,我早走了不知几十上百里路了!”于是大步甩手向前,全不顾旁边人劝阻说丢了张氏门中脸面,回到了家中。
进了家门,先过了画廊、亭台、小桥,那云介只顾行走,对四周景色毫无贪恋之意,来至正堂上,见张浚神色凶狠地坐在正位上。
她看着他,把身上雨伞包袱卸下掷在地上,道:“张老爷,你不肖的女儿回来了。”张浚大怒,叫丫鬟揪住她,手指着她,骂道:“你这劣女!全不顾我的门风,不顾张家世世代代的清白,私自逃奔,我今日要除了你这不肖女,以你颈血洗我之耻辱!”说着,从小厮手里抢过四寸宽、三尺长的竹板,向她身上打去,云介一面挣扎,一面胡乱喊道:“你就是杀了我也一样!”
家中人都吓得不敢上前,躲在屋里或站在正堂外看着,架上鸟儿也惊飞了,在树上叫着“打人啦!打人啦!”
张浚猛打一顿,打到累了,云介仍倔强道:“你,你杀了我吧,打死我也没有用的……”他气愤不已,把手上竹板一扔,扇了几个耳光,又在她小腹上踹了两脚,踹得她吐出一大滩污水来,他还要再拿起板子打时,忽然见老太太悲痛不已,来至门前,劝他莫再打了,他才罢手,道:“把她关在黑屋里,不许送水送食!”老太太哭道:“你这是要致她于死地啊!我的儿,我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你莫再咒我死了!”张浚只得愤然道:“好吧,一天给她送一次,滚!”
云介被拖到黑屋里,上了锁,地上只有一张破席,她爬到这张席上,粗喘了几口,背上疼得动弹不得,只好转身来趴着在上头,闭上眼睛。
她忽然想起吴润德所言的舜仪是女子一事,心中生出一丝别样之情来。她想,原来女子只有穿了男子的衣物,夺了男子的事业,才有立足之地,才能像男子一般自由自在地做事,养活自己,撑起一个家庭,济世救人,完成自己的心愿。想到此处,她对舜仪旧日的情爱全然消失了,发出了同病相怜之叹。她想着想着,觉得身上的伤痛像火烧一般,又长叹一声,沉沉睡去了。
窗外忽然传来响动,原来天已黑了,一个妇人打开只能从外头才能打开的小窗,递上食水,冷冷道:“快点吃,吃完了我还要收的。”她看见有一片光亮,动了一下,浑身痛得像散了架子,艰难地爬过去,见是送食水,叹了一声,本想绝食,但身上疼痛如此,也无心再强,颤抖着握起水碗,喝了一口水,想用筷子夹起饭来,也夹不起,只得用手抓了一把送到嘴里,那人便要收走碗碟,关上窗子,她忙道:“别关,让它开一会儿。”那人并不搭理,直接关上了,又是一片黑暗。
不多时,门外又一阵响动,是人声!只听一个有点清甜的女声斥道:“云介小姐是老太太的心肝,我给她送药来了,你凭什么不准?”另一个又尖又怪的女声道:“老爷不准,你想害死我么?”接着又是一个男声道:“你对老太太这么忠心,可她年纪大了,将来还是靠老爷,你不怕遭殃么?”云介无心听她们争吵,继续闭着眼睛暗自沉思。
孟翱孟擎两兄弟见张浚发了这般大火,也不忍心,知是为自家之事而起,那孟翱就到他房中,跪下道:“云介纵有千般不好,姑父也不该如此待她,何况我还想她将来嫁入我家中,做我的贤妻呢。”张浚怒道:“似这等顽劣至极、不守妇道、不从父命的女儿,做妾都是抬举,我偏要让她好好受受苦,给你当牛做马,啸风不必劝我,将来我还要替你找一个娴静淑雅的大家闺秀,让她一辈子后悔。”孟擎知他正在气头上,便叫云敬故意引他去做些别的事情,打理打理家中财务,自己却想着该如何相救于她。
云介被关了两日之后,到第三日下午,恰逢张浚出外办事,孟擎眼看机会来了,忙对老太太道:“姑父现下不在,求老祖宗开恩放了云介,看在她有性命之虞的份上。”老太太叹道:“劼海,你真是有善心,若伯坚问起,老祖宗替你撑腰,只是我难舍云介,哎,也是苍天作弄,料定我一家人两下分开。”孟擎道:“老祖宗,你是要云介留在你身边还是让她好好活着,这很明白了吧,姑父看来定是要使云介遭受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