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许久。座上不少是自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大老粗,从没见过宁善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公子,又因他身份特殊,气氛颇有些拘谨。
军营里吃饭少不了酒,酒rou入腹,便不再讲究虚礼。酒碗一空,拍到桌上,全不知道所言何物。
宁善由着连里给他布菜,吃得不多,坐在一众粗人中吃得慢条斯理,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片月下。
吃得差不多,他放下竹筷,席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听便知醉得不轻。
“这战打得着实不容易啊,姜国那小毛孩还,还有几分手段。多亏,多亏了九殿下,佛祖才,嗝,佑我大宁。要是再晚一时半会儿,怕是……”那人打了个酒嗝,身旁人一掌拍到了他脑袋上,那人就一下趴到桌上,做梦去了。
宁善眼睫微动,朝着连里温声说话:“拿碗酒来。”
“殿下?”连里微惊。
“拿来便是。”
斗大的碗里盛着浊酒,宁善抱着碗缓缓起身,朝着席间开口:“我未上过战场,比不上席间将士们一番血汗相战。佛祖佑我大宁,也是因诸位英勇。我身子不好,只能小酌一口。心意真切,敬众位。”
“也敬二皇兄,多亏二皇兄领军一战,才得此大胜。”
说罢,躬了躬身,昂首抬起那碗,酒ye入喉,辛辣刺激,溢出些来,沾了手指颈间,一片火辣。
说是一口,还是尽力饮下小半。
连里接过那碗,听见宁善开口:“身体缘由,我就先行一步告退。二皇兄和诸位将士们尽兴。”
席间静了片刻,又恢复喧闹景象。宁善也没听见宁乘有无言语,步子不急不缓,走出营帐。
越走脚步越发轻浮,两颊和喉间被酒Jing一蒸,飞红一片。喉头滚动,趁着脑子还有几分清醒,宁善唤了一声:“连里。”
“在呢,殿下。”连里应得快。
“你去用饭,我在外面转转,醒醒酒,待会儿就回去。”
连里惊诧,他哪敢离开殿下半步:“啊?”
“快去。”宁善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你放心便是,军营里又无甚危险之人。”
连里不疑有他,急忙点头:“那殿下,我吃完饭就来寻殿下。”
“去吧。”
连里一走,远了那喧嚣处,四周除了风声,一片寂然。此刻大半人都在吃饭喝酒,没多余心思关心闲杂人等。
宁善披着身银白狐裘,皎皎月色之下行走,步子被心尖一念诱着迈大了些。
这条路说陌生也陌生,说熟悉也熟悉。上辈子他只真切走过一次,梦里却走过千万遍。
梦里每走一遍,那人眉目就要清晰不少。
宁乘那Yin暗心思,宁善上辈子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寒天荒野营帐外,故意把那人一人同其他姜国俘虏隔开冷待,明明知晓那人是姜国世子,偏还要装作一副无知模样,不过是为了泄愤。
他也是一身金贵,可在姜国过得也不太舒坦。宁善上辈子这时丁点儿不知,后来才逐渐清楚几分。
姜国大王与王后乃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宫中妃嫔甚少,可终究抵不过权势纠葛,生了嫌隙。他是姜国王后之子,本是矜贵嫡子,王后却因产子而死,姜国大王因此更是冷眼相待。
虽有世子之名,志却不在朝政,喜好天下风流雅事,更是为人不喜。一朝开战,又被推到战场,二弟退逃,留他作了俘虏。
最后,竟是连命都搭在了大宁这异国他乡。
指尖被压得发白,酒意褪去些许,宁善才清醒了几分,步子逐渐放缓,一步步踩得踏实。
若是不踩实一些,这重生一遭,总像是恍惚间做梦,做了个美梦。
宁善指尖舒展,想道,美梦也罢,他就让他在这梦里快活一生,自己只需看他快活,足矣。
一条路总是走得到头的。一轮明月升至头顶,宁善听着脚下沙砾摩挲的细小声音,越近竟越升出一股怯意。
那双手在袍袖里蜷起,呼吸都不自觉放轻放慢。
必定已经近了。宁善虽失了面前景象,却无比确信。
脚步一缓再缓,直到听见声响,一颗心才归了正位,名姓一下从心底冲上舌尖。
姜题。
“水……水……”那声音虚弱,带着些病气,但足以让宁善听清楚。
宁善一只手攥着狐裘,迈着步子朝那方走去,直到一副温热躯体撞到他双膝。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抓住他露在狐裘外的手腕,拇指似是无意间摩挲着那寸皮肤,一刹间,像是酒ye灌进了那处血脉里,火烧似的。
此时不过一个守卫在附近打着盹,吃不着热乎的,自然也没给好眼色看,自顾自休息着。
宁善放声叫人:“来人。”
叫了不少次,才把那懒兵从梦里叫醒,一副不耐烦模样。“叫……”,那人正要发怒,看清了面前人狐裘上的细致纹样,话顿时吞回了肚子里,诚惶又诚恐:“九,九殿下,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