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这座宅院已经有许多年无人居住了。
古旧的红砖墙面早已漫上无边无际的青苔,庭院小径久无人走,青石板间皆是蓬勃而生的绿意。然而这毕竟是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祖宅,内外皆有人时时打扫,宽阔的中庭里一片落叶也没有,连园中的花木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二楼长窗洞开,厅堂里香烛袅袅,供桌两侧的白瓷细瓶里皆以清水养着四时花卉,脉脉余香被檀香的气味冲淡,只有极为仔细,才能嗅到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甜香。
何炳璋跪拜之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线香慢慢地插进案上的黄铜香炉里。阳光透过敞开的长窗照进来,给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影。老旧的祖宅竟也平添了几分清华气象。
老爷,有下人在门口低声回道,大少爷到了。
何炳章将面前的的一个牌位正了一正,开口道:让世庭上来。
他踱到窗边向外看去,入眼便是千山屏簇的苍茫翠色,楼下园中亦是花木郁郁,虽然花期未至,可是绿叶成荫,自有一派繁盛气象。流云散尽,远处的天澄净而悠远,令人心里十分惬意舒坦。
何世庭踏进房来,沉声道:父亲。
何炳璋转过身,借着明亮的日光细细打量这个儿子。世庭继承了他母亲的好样貌,更兼身形清俊,是何家人素有的高大挺拔。如今已过了三十岁的而立之年,执掌何氏虽不过数年,性子却已历练得十分沉稳,喜怒皆不形于色,有时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猜不出心思。
往日他虽偶有不安,今日却只觉得十分欣慰,微笑颔首道:世庭,你也来上一柱香。
待到何世庭敬过香,何炳璋才说道:一会儿我们父子去许家灵堂致意,你可知为何先叫你到这祖宅来?
何世庭答道:许家式微,现今蓉岛唯何氏独大。父亲是要叮嘱我,何氏家训沉稳为本,切勿大意失了谨慎。
何炳璋负手而立,我知你心中自有筹谋,公司交到你的手上,我亦是十分放心。今日叫你来,却是因为想起多年以前的旧事来。
他仰头看了看屋顶横梁古朴的纹饰,叹道,总有三十年了吧......三十年前,许家在蓉岛便已经十分煊赫,那许德宣新承了家主的位子,一时也是风头无量,十分得意。何氏那时却不过只有几间远洋航运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已经濒临破产,全靠你外祖父倾囊相助,才勉强度过难关。
何世庭道:何氏有今天,亦是父亲多年来经营有道。
何炳璋望着儿子,语意恳切:何氏不仅是何家的,也是你外祖父的心血。可惜你母亲去得早,若她泉下有知,见今日是你掌管何氏,定然十分欣慰。无论如何,你总不要辜负了她才是。
提及母亲,何世庭终是有所触动,低声答道:母亲对何氏的心意,做儿子的无有一日敢忘。
何炳璋点一点头,方才我见下人送了新鲜的茉莉花来,问过才知,是你安排人日日送来,摆在你母亲从前卧室的床头。没想到你这般有孝心,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觉得十分欣慰。
窗外有徐徐而过的风声,山风微软,带着几分夹杂着草木香气的凉意,将那供案上的点点烛火吹得摇曳起来,在屋顶和墙上落下许多游移不定的光影,倒像是尘世间人心纷乱扰动,总无宁日。
何炳璋临窗而立,忽然徐徐问道:我记得许德宣的女儿似乎当年同你有过一段纠葛,今次她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何世庭面色如常,淡然道:不过是年少无知的旧事,当不得什么,况且多年不见,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儿子如今自当一切以何氏为重,父亲不必担心。
他的神色十分坦然。何炳璋并没有放下心来,只是思忖半晌,倒觉得眼下再说多说什么,反而显得疑心太重,因此只道:罢了。这些年你在外面贪图新鲜,身边人来来去去,总没有个长性。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你什么,只是因为想着男人太过钟情也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容易被情所困。可如今你已到了成家的年纪,是该收收心,找一个合心意的人,早日安定下来是正经。
何世庭没有说什么,这时却有下人来报,说是时间已到。何炳璋于是拍一拍世庭的肩膀,说道:走吧。
父子二人坐汽车去了许家停灵的殡仪馆,何炳璋有心要留意世庭与那许宝姿重逢的情形,却没想到灵堂里主事的只有一个管家,许宝姿竟没有露面。那管家鬓发灰白,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想必是许德宣身边的旧人。此时早已恭敬地迎上前来,引他二人去了内堂。
堂内亦有几位前来致意的故旧,皆是平日里生意场中相熟的朋友,于是又免不了彼此寒暄客套几句。一时他与何世庭分别敬了香,何炳璋见内堂有供客人小坐的净室,便叫了那管家来,低声说道:许兄与我相识多年,没想到竟如此天不假年,真是痛断人肠。大小姐还这般年轻,若有用得到何家之处,尽管开口,我父子二人自当尽心尽力,也算不辜负了我与许兄多年相交的情义。
宗九闻言亦是十分动容的样子,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