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除夕下了雪,谭溪从商场里走出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落在肩上,毛茸茸的,指尖一摸就化了。
她哥被领导看重,接手了个大项目,工资也愈发客观,只是在家的时间也更短了。谭溪理解,这是获得面包所必须的牺牲。她要知足,在新房子里衣食无忧,这一年算是谭溪过得最舒服的春节,她哥带她去买了几身新衣服,她挑了好久,选中了一件情侣毛衣,说,就这个吧。
当然,他们买了一套,谭鸣付款。
人人都要过除夕,商场今天会提前歇业,原本他们定了一桌年夜饭,准备在外面吃了,可谭溪突然说回家吧,想吃火锅涮菜。
其实是临时起意,但谭鸣没有拒绝,也没有责怪,在超市关门之前买到了一些不太新鲜的菜叶。家里还有之前买的涮rou,是为了他不在家的时候让谭溪方便给自己弄点吃的,不至于饿着。
路上的行人少了,路上的车多起来,冬日的天黑得快,马路上的红色车灯串成了一条长河,像流动的岩浆,但并没有给这个冬天增添多少温暖。
你现在的钱能贷款买一辆车吗?谭溪也不怕手冷,咬着快化了的冰糖葫芦说道,最近去工地频繁,买辆车方便些。
不需要。
脆皮糖衣掉了一块,粘在谭溪的围巾上,他伸手摘了下来。谭溪吃得起劲儿,把冰糖葫芦凑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口,酸的有些倒牙。
不知道她为什么爱吃这种东西,被要求吃第二口的时候,谭鸣拒绝了。
小溪考不考虑出国读书?
往家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渐渐的就剩他们和路灯。两边的商铺都关了门,街道显得有些清冷,连流浪狗出行都形单影只。谭溪不自觉地去牵谭鸣的手,好像感知到他的体温就能驱散一些冬日的孤独。
我不去。她直截了当地拒绝。
路灯透过冷风艰难地触摸大地,照在雪层上泛出温黄的光,雪花还在打旋,头顶的树枝都结了冰,人走在路上像是置身水晶球中。
为什么呢?停顿了许久,谭鸣又张嘴问她。这段时间里谭溪快把冰糖葫芦吃完了,也不知道他在权衡什么。
不为什么啊,不喜欢。谭溪抿了一下嘴,伸手拍掉围巾上的雪,你又不去国外,我要隔着一个大洋和你打电话,想一想就很孤独。
谭鸣皱了一下眉,那如果我过几年也去呢?
糖衣被咬的嘎嘣响,谭溪抬眼看他,说:不去,太贵了。
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可是想你的成本也太贵了。谭溪停下来,搂着他的脖子把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面,没有接吻,只是贴在一起。糖衣在两人的体温之间融化,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现在想你,最多也就是几天就能见到了,在国外怎么办呢?一天想二十四个小时都不能见面,亲一下还要印在机票上,好贵,我不喜欢。
谭鸣的眼睛平静无澜,她眨眨眼,想把自己眼里的光分给她哥一点。
你不能把我丢下哦。谭溪搂着他的脖子,对方得弯着腰,糖葫芦丢了糖衣就只山楂了,她不要做那个酸山楂。
不会。谭鸣盯着她的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不能在国内正常考大学吗?谭溪眉毛一皱,你不相信我?
她哥只是笑,不回答。谭溪勾着他的胳膊大吵大闹,把街边的感应灯都喊亮了,她说你别不信,我今晚就回去复习。她哥摇头,说,你会吗?
聒耳的吵闹一直持续到他们看见一家水族馆,很小的一间,在除夕夜里竟然没有关门。
咦?谭溪安静了,把全身的重量挂在她哥胳膊上,站在店门口往里面窥探,怎么他家没歇业呢?不回去吃年夜饭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带着粗框眼镜,白了半个头。家里没人了,妻子离世,女儿又在外工作常年不回家,一个人吃也是不吃也是。老板这么说着,看着谭溪笑了起来。
眼角堆起来皱纹,发黄色指甲点着谭溪道:我女儿和你长得像,都是黑头发大眼睛,都漂亮。
谭溪心想那叫什么相像呀,被一旁的热带鱼吸引了目光。火红的鱼尾透过水波和玻璃缸,被折射成绚丽的扭曲的形状,她的脸凑到玻璃前,传来的温热的气息像鱼尾拂面。
我想买鱼。她朝她哥嘟嘴,指着橙红色的小鱼,声音软了下来,我想养。
是你哥哥?老板笑着看看她又看看谭鸣。
不是哦,这是我男朋友。谭溪抢在谭鸣张嘴之前说话,把他的手拽到身前抻着,眼睛笑成一条缝,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老板咋舌,颇有意外:像,不说都以为是亲兄妹呢。
她还要张嘴,谭鸣知道接下来她十有八九会语出惊人,便在那句他就是我亲哥啊之前先开了口。
这鱼,怎么卖?
老板一搓手,抄起来旁边的鱼网道,春节了都求个年年有余的好兆头,我给你们打折,就当是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