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清抬腕看表,一块旧的瑞士表。“还有一刻钟你阿妈就要起床了,去给做早饭,然后诚诚恳恳认错。”
“我……”
“不管你觉不觉得自己错了,至少那句话是讲错了的。”
念生在父亲注视下起身穿衣,走出了房间。
“下来,我也有话和你讲。”吴祖清道。
念明慢慢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气不敢出。
里间屋子,蒲郁宛如设置好的机器,准点醒了过来。她掬一捧铜盆里的清水洗脸,过后穿衣。将将扣上旗袍前襟盘扣,敲门声响起。
“阿妈。”
蒲郁一愣,“哦……门没锁。”
门吱呀开了,念生同云吞面的香气一齐闯入。念生别别扭扭道:“阿妈,我煮了面。”
蒲郁禁不住笑了下,“还是个细路仔。乖了,给我罢。”
念生把面碗递过去,又后退半步。盯着地板,腹中打起稿子来。
蒲郁坐在椅子上吃面,见念生欲言又止,道:“你有话讲?”
念生肩膀微抖,咚一声跪地,“阿妈,我错了!”
蒲郁险些噎着。这下不用想也知,谁“迫使”念生来陈情的。
“你晓得哪里错了?”
“我口不择言,害阿妈伤心了。阿妈对我们兄妹从来是一样的——”
蒲郁轻声打断念生,“不一样。”
念生一怔,听见母亲接着道,“念真还小,我和你者窦是多留心了些。”
其实者大者二小时候,父母亦倾尽宠爱,能摆道理绝不苛责。男孩长大,总有折腾的时候,加之父亲对者大给予厚望,在他撒谎的时候第一回动了手。
念生忆起过往,愈发愧疚。“阿妈,我讲的气话,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那年你五岁,你可能记不得了……”
“记得,阿妈我记得!”
日本偷袭珍珠港后,进攻香港。没多久驻港英军宣布投降,香港沦陷。日治下的香港百业凋敝,民不聊生,日军放火烧房烧穿,驱逐本埠市民。
四三年的冬天,蒲郁来香港近一年了,仅凭针线活微薄的收入维生。境况艰苦,一个人是很难捱的。她救下饥寒交迫的念生,在送他去福利院的路上改了心意,收养了他。
四五年战胜的消息传开,蒲郁受人所托,收养了五岁的念明。他们都是因战争失去了亲人的小孩。
夏日过去,蓓蒂与阿令赴港,抱着两岁的念真。哥哥们很高兴有一个细妹了。
“生、明、真,”念生道,“是阿妈要我们铭记的事。”
“念生,阿妈明白你的考虑。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把眼光放长远?阿妈尽力给你一个心无旁骛读书的环境,你好好读书,无论是知识还是人际关系,以后才有‘入场券’去交际,你想做什么会比眼下容易些。”
“……我没有想过。”
“十八岁,青春无限,同样还很青涩,但没关系,阿妈者窦会陪你长大。我们有的是时间,对吗?”
二十八岁,念生开公司,买下跑马地这套公寓。
如今三十八岁,念生买回了父亲原有的尖沙咀的铺面其一,却是感到时间不等人了。
“者窦,我来拿纸笔。”念明推开书房的门。
轮椅上的者人没听见。
念明走近唤道:“者窦。”
“啊。”吴祖清转过头来,有瞬间的停滞,而后宕机重启般道,“作甚?”
“拿纸笔,阿妈让我给念真写婚前协议。”
吴祖清微微拢眉,“你大佬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跟着阿妈胡闹?”
念明默了默,将落在地上不知多久了的毯子盖回父亲腿上,状似随口道:“你觉得这门婚事怎么样?”
“结嘛结罢,念真开心就好。”
“可阿妈不大开心……?”
吴祖清叹气,“不想看念真吃苦头啊。”说着不知在同谁说话了,“小郁吃过苦头,知道那有多难捱。”
念明终究还是拟了一份婚前协议,待念真从巴黎回来,三兄妹难得凑齐时间吃饭。
中环高楼的法餐厅,他们谈论婚礼与速食恋情。
“其实啦,我之所以要结婚,是因为他跟我求婚——”念真浅抿甜品勺,三十四岁的熟女式娇俏,“代替求婚钻戒,他送我一整间纽约仓库。”
想来洪家少东不会只送一个空仓库,是存放了大小藏品的仓库。念真是画廊主,铺面在荷里活道。
母亲原想念真继承衣钵学时装设计,但念真更心水fi,在英国念了本科,又去美国进修了艺术管理的硕士。
前夫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纽约一个未出道艺术家,周围一帮成日在地下室过嬉皮士生活的朋友。
念真和父母表示想结婚的时候,父亲非常不认可,比如今的母亲激进多了,把人领回来关在家里这种事也发生过。
最后还是结了,父亲希望宝贝女儿开心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