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没有料到,自己最后仍然和方赫明一起回家。
他不是漫无目的地走出饭店。他跨出店门时,日头在一天中最高处,高照的阳光在路边停住的车窗玻璃上聚成小个光点晃人眼睛。陈颂一只手遮着额头,远远眺望了一会对街车窗上的光斑,吹着口哨朝那车走过去。他在驾驶座一侧车边停住,车窗上贴的挡光膜是好质量,外边人全然看不清里边情况,但他笃定地敲了敲车门,示意里边的人开门开窗。
不管里面是谁,他都顽抗了一会,像是想让陈颂意识到自己找错了车,或者干脆假装车里谁也没有。但陈颂不怀疑自己的决定,他又敲一次,敲得更狠,只要不聋,就应该听出来他不耐烦。
车中人向他的不耐烦,不体贴妥协了,车窗降下来,后面掩藏着秦深的脸。随着车窗落下,秦深的视线也看过来,他目光是惶惶的攀登者,沿着陈颂衬衫纽扣向上,到达领口时,就失却了继续的勇气。两者之中,陈颂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他站在车边,肆无忌惮地向下打量,看清秦深一只手攥着方向盘,紧张使他失去对力度的控制,攥得骨节泛白。抓着浮木的溺水者……陈颂想,不,还要更超过,他已经落在深渊之中,只握住一根垂落的蛛丝。
陈颂有所自觉自己是恶劣之人,他不尽情人的本分,不对秦深的不安出言安慰。他只是站着,等待,等秦深坦白……逼迫他。秦深没有和他相等的筹码,从开头至今,无一不在沉默中先败下阵来。他吸了口气,低缓地请求原谅:“我偶然看见你出门,有点……我很担心,不是故意跟着你。虽然你说,但是……对不起,陈颂,我不是故意的。”
到此为止,来到了一个陈颂熟悉的阶段。他清楚如果他再不开口,秦深就要被沉默溺毙。这会使他摆脱一些麻烦,以及更多乐趣。他的手伸进车窗,搭在了秦深手腕上。“让我进去。”他温和地命令秦深。
在这个时间点上,秦深会服从他的每一个字词。车门为他打开,秦深自觉地跨坐去副驾驶,换陈颂坐在驾驶位上。坐进车里时他不忘带上车门,坐下之后,车窗也被他摇上,现在他们面对着更为逼仄而压迫的狭小、封闭的空间。虽然车里开着空调,但这氛围使人流汗。然而陈颂此时没有生气的意思,秦深自作主张的出现没有使他不快,甚至替他解围,圆了方才的一个临时的谎言。他也逐渐察觉到秦深一些出乎他预料的、情难自已的举动。他喜欢惊喜,惊喜给他好心情,所以坐稳之后,他先朝秦深笑了笑:“没有料到我会认得你车牌?”
秦深愣了,他准备好面对陈颂的怒意,突然的玩笑让他紧绷的神经无从使力。他稍显不信地问陈颂:“不生气?”
陈颂避而不答,直接伸手去松秦深的领带。他想,秦深给出一个惊喜的开端,就不应该怪他探求更多出格的后续。
这一天陈颂的举措都在秦深设想之外,他对陈颂的过去一无所知,陈颂自己不说,也不听他追究。但他有种模糊的直觉,这里就是陈颂的过去,是曾经的十六岁的他,是现年三十岁的他永远的一部分。当他旧地重游,他回归过去,过去的情感和理智也回归于他,使他重新成为一个促狭的年轻人。当他捕捉这种直觉的时候,陈颂已经在解他的衬衫扣。相对的,陈颂也觉得今日的秦深不一般。从他认识秦深的最开始,他就意识到秦深富有一种奇迹性的禁欲,不贪婪,不出格,想来也从未有过这种玩法。陈颂解他衣服的时候,他就看着陈颂发愣。他好像是在做梦,陈颂想。而且,他看了一眼秦深打颤的手指,是个噩梦,自己是他深陷于此的唯一理由。
一排衬衫纽扣都解开,只剩不解风情的一条皮带。秦深不容易地忍到现在,本来可以等到两相欢喜的结局,但是学校中午下课,下课铃在他们耳边打响,一段短而轻快的铃声,接下来就要是学生们吵闹。这不是大钟震响,却让秦深从梦魇一样迟滞的思绪中清醒,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在太阳下,大街上,甚至学校旁边。这认知让他一瞬间向后稍稍退却,同陈颂拉开了距离。在狭小的空间之中,一点距离也能地敏感察觉,陈颂在他后退的下一刻就停住了手,顺势撑在车椅上,不发一言地望着秦深。
暧昧的氛围匆匆逃离此地,在陈颂的注视之下,秦深的脑子转过了弯,比方才更深的恐慌席卷而来,他慌张地拉住陈颂手腕,恳求他:“不,不……我错了,对不起!我没有想,想停下……再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深,秦深,秦深。”陈颂连续地呼喊他,安抚他平复下来,他一只手盖在秦深手上,拢住他痉挛的指节,另一只手却搭上车门把手。他靠近秦深,吻在他颧骨上。秦深为这突然的举动而愣神,一瞬的空当中,陈颂在他耳边低声说:“你需要一番仔细的、长远的考量。不受我影响,只在于你自己的理智与情感。当你考虑清楚,再轮到我考虑是否回来。”
陈颂推开了车门,在阳光照耀之下离去,留下一个吻,和空空的承诺。他在感情的迂回中与众不同,永远准备第二选择,离开秦深,他裹挟在学生的人流中走回饭店,这时候饭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但是方赫明还在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