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夏,天氣漸漸溽熱,元琊已經換上閔暨宣差人買的新羅裙,輕盈質地的緞紗,透著汗更緊貼她瘦小的身形,舞蹈中一舉手一投足曲線展露無遺。
她在閔暨宣府邸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雖然身為家ji,但是閔暨宣從來沒要她做什麼,雖然沒有當初公主在宮中的錦衣豐食,除此之外並無什麼不同,跳舞是她過去在病榻也是現在唯一的消遣,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她都跳給鳥看,給樹看,給花看,而現在還多了一個季騰。
這樣安逸的日子,讓她漸漸遺忘當初親眼目睹母親被殺害的憤怒和恐懼,曾經午夜夢迴噩夢糾纏的母親頭顱血淋淋的畫面,現在回想起彷若隔世。她該不該就這樣隨著時間忘記當初的憎恨?
偶爾聽季騰分享御前侍衛的工作,也不乏許多來自宮中的消息,包括高歡與爾朱間的鬥爭。她恨殺了她母親的爾朱,但是默許這件事的高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高歡城府之深,她甚至懷疑高歡只是藉由爾朱的手除掉掌權路上的所有阻礙物。
這陣子季騰來看她的次數減少了,府邸也比以往更添緊張氣氛,上次見面已是好幾日前,是他們認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她停下舞蹈,不安的摸摸手上的玉鐲,想像著季騰傻氣的模樣,『妳才不是不祥之人,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公主」其實季騰已經在一角佇足多時,默默看著元琊的舞蹈,他深怕自己一出聲,這段美夢就會結束。
陷入思考的元琊這才注意到身後的人。
季騰一見到她,忍不住揚起微笑,卻掩蓋不了滿臉倦容。
現在季騰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元琊放下心的同時,卻還是有股揮之不去的異樣感。「怎麼了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妳會想恢復公主的身分嗎?」他的聲音有些苦澀。
元琊看著他,他避開她的視線。
「昨日,爾朱丞相死了,新帝在一陣混亂中也被殺了,現在朝上由高大人自授丞相掌權,又新立了元修為新帝。」
元琊愣在原地,她憎恨的殺母仇人就這樣死了,爾朱面對死亡的痛苦,一點都比不上她目睹母親死亡的那種痛苦。
「高丞相要求恢復妳的公主身份,然後擇日」季騰說不下去,他沒有勇氣面對她的答案。
元琊垂下眼。她知道恢復公主的身分意味著什麼,她是先帝唯一留下來的嫡女,無論誰娶了自己,勢必更加鞏固朝中地位。這些人穿著忠臣的皮,骨子裡將大魏血脈如魁儡般Cao縱在手中。
「當然如果妳想繼續待在這裡,我和閔大人會全力幫忙,只是妳的身分」季騰說出口就後悔了,難道為了一己之私,就把她當作家ji一輩子關在這裡,這樣他跟高歡和爾朱有什麼不同。
她要把當初所有的恨終止在這個與外隔絕的宅邸裡嗎?逃避宮中的一切,繼續以家ji的身分待在這個宅子,她又能得到什麼?季騰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院子,不是嗎?
兩人站在原地低著頭,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想出宮走走。」元琊打破沉默。
季騰沒有繼續追問,點點頭。
溽暑午後下人們昏昏欲睡,兩人趁機溜出府邸,他帶她去小時候最常玩的那條街,攤商小販叫賣、送貨的人絡繹不絕、大人提著籃子採買殺價、頑皮的小孩穿梭在大人的腳邊,兒時回憶湧上心頭,自從進宮後,忙著訓練幾乎沒有再來過,過去孩提時代由下而上的視野,這次再來時,一眼望去顯得熟悉又陌生。
季騰帶元琊經過一個個攤商,談著小時候的趣事,買了包子掉在地上又拿一個新的被老闆打,在南北雜貨的攤子拿小玩具把玩被趕走,和鄰居一起比賽誰能最快從街頭鑽到街尾,然後撞倒了一個老太婆被罵。元琊聽著忍著笑,那是小時候常臥病榻的她沒有經歷過的童年。
為了不被人群沖散,季騰時不時攬住她,閃躲絡繹不絕的人chao。兩人在擁擠的市集靠得更近,小吃與雜貨的氣味混著季騰身上微微的汗味,挑動她控制心跳的神經。
時近黃昏,人chao漸漸散去,糖葫蘆攤前架起了燈籠,季騰買了一串,「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糖葫蘆。」他遞給元琊,「有一次偷拿爹的錢來買,回家後被打個半死。」他笑了笑,點頭示意她試試看。
元琊咬下一顆,先是麥芽的甜味在嘴裡融化開來,隨後被咬破的番茄酸味掩蓋,她皺起小臉。
季騰大笑,「很酸嗎?」他也咬下一顆,隨即皺起臉,兩人互相笑了起來。
「等等,」元琊伸手,踮起腳尖,幫季騰抹掉嘴角的糖,「沾到了。」
儘管只有一下子,她手指溫軟的觸感殘留在他的嘴角。紅豔豔的燈籠下,映著季騰發熱的臉與元琊的笑臉。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笑,微彎的笑眼,唇上麥芽糖的光澤,微啟下的貝齒,撩撥他的心。他忍不住俯身吻她。
意識到她柔軟的唇後,他趕緊分開,慌慌張張想掩飾自己的衝動,支支吾吾地解釋「妳也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