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谢礼又气又笑:“好啊,你这是奉承我呢,还是在嘲讽我?”
沈承恩忙道:“下官仰慕王爷已久,自然是真心诚意地称赞。想当初下官还没出仕的时候,王爷已经名动天下,下官只是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够见到王爷……”
谢礼微微欠身,盯着沈承恩:“你是真心话?”
沈承恩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下官还记得当初王爷带兵取得东关大捷后,跟将士大醉,曾手书辛弃疾的一首词……”
谢礼动容,却见沈承恩抬头正色,抬手念道:“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
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谢礼听着这久违的《阮郎归》,目光涌动,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厅内沉默半天,定远王才重又开口:“沈通判,我听闻你才进京,就很得徐麒臣的赏识,徐麒臣当然不是个泛泛之辈,总不至于是你会奉承才格外照拂你的,如今看来,你倒是有些真能耐。”
沈承恩急忙摇头:“不不不!尤其是当着王爷,下官绝不敢称能耐,就像是刚才那首《阮郎归》里最后两句,——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跟王爷的丰功伟绩相比,下官实在是惭愧之极!”
定远王本来是想好好地为难为难沈承恩的,没想到却给他说动了心思。
然而沈承恩又不是单纯的谄媚奉承而已,这首《阮郎归》正击在谢礼心头,可见他是真心的。
低头又想了片刻,谢礼道:“沈通判,我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我倒是不讨厌你。这样吧,儿子我没有教好,他恐怕也不想我教……”
说了这句,谢礼看向门口处,复一笑:“我看他很愿意跟着你,从此之后,索性你就替我教他吧,放心,我不是揶揄,也并不会怪你。”
定远王说了这句,复抬眸看向门口,却又很快垂了眼皮:“行了,你带了他去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完后便起身径直入内堂而去!竟连让沈承恩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等沈承恩出了内厅,整个人还像是在云中雾里。
谢西暝先前站在门口处,定远王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的反应却很奇怪。
谢西暝极为平静,脸上毫无波澜,看着沈承恩失魂落魄的,便扶着他道:“沈大人,走吧。”
谢少阳不明就里,还试图拦阻:“小西,父亲只是生气之中,你怎么能一走了之?留下来求他一求兴许……”
直到此刻谢西暝才微微一笑:“不必了。”
陪着沈承恩出了王府,夜已经深了。
站在门口,沈承恩才发现谢西暝换了一身衣裳,想到他之前给打的惨状,顿时醒了神。
幸而刚才叫来的那大夫仓促中已经给谢西暝粗略处理了一番,不像是先前那么吓人了。
两人回到了府中,这会儿阖府已经都歇下了,万籁寂静。
沈承恩同谢西暝往内而行,便问:“先前听说你给王爷带去,把我吓了一跳,柔柔也担心的很,总算有惊无险,只不知今日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是让你留在这里,是真心的还是……我竟参不透。”
谢西暝道:“沈大人放心,他既然说了,自然一言九鼎,绝不会暗中谋害。”
沈承恩见他说的直白,脸上一热:“可、可这太过稀奇了。”
谢西暝道:“总之这一关算是过了,大人安心,今日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安歇吧。”
沈承恩本想跟他多说几句,见他如此,又知道身上有伤,忙道:“好好,你先回去,对了身上的伤呢?不如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我自会处置。”谢西暝却拒绝了。
沈承恩知道这少年从来自有主张,却不便为难,于是两下分别。
本来沈承恩想叫人去告诉沈柔之,让她放心的,可此刻将到子时,只怕沈柔之已经睡下了,却不用打扰。于是便自己回房了。
这边谢西暝往回而行,心里却记挂着沈柔之,不知不觉竟拐到了她的院前。
抬头却见院门是虚掩的,谢西暝轻轻把门推开,见柔之的房间方向有灯光暖暖地闪烁。
谢西暝情不自禁走向那盏灯,才走了几步,忽然醒悟自己身上的伤虽稍微料理过,但有的外伤没法儿遮掩,给她见了岂不冲撞了,当下便又后退回来。
正要悄悄地出门离开,却听到门口有人轻声道:“怎么又要走?”
谢西暝回头,却见门口处,沈柔之披着一件外衫,扶着门扇正看着他。
廊檐下的灯笼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样柔媚的脸显得格外的娴静温柔,她的双眼清明,毫无惺忪之态,可见是并未睡过。
遥遥相望,谢西暝攥着双拳重走了回来,虽然他是一袭深色袍子,但脸上颈间的血迹却没有擦干净,而刚才因为骑马而回,手臂上的伤渗出血,顺着手背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