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時分,趙野騎著騾子,走在城南的北里。
他由城東那頭過來,街上與京師其餘地方一般,如同初醒的蜂巢,士農工商,富人平民,走出家門奔向各自營生地方,路上兩頭行人車馬流動不絕。
這些塵世的熙來攘往到了北里便驟然沉寂。
北里的人們徹夜笙歌,玩鬧通宵,這時剛剛陷入夢境。
街道寂靜,趙野單騎行走,閒時往胡同裡兩排店家看去。
那些店家大門深掩,門口風光相仿:大門口懸掛ru白燈籠或紅燈籠,燈上書寫某堂或某茶室,門外牆上或門扉懸掛幾塊長方木牌,寫著娼伎花名。
那些名字,不少屬於他從小的街坊玩伴,男女都有。
他行了一陣子,前頭一家店家大門半掩,路邊一個文秀小廝牽了馬匹等著。
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由那店家門後踱將出來,臉泛酒紅,綢緞袍服幾處教酒水污了顏色,戴了翡翠斑指的蒲扇大手橫在額頭,替睜不開的眼睛遮擋陽光。
男子粗壯的另一隻手臂圈圍一個十五六歲少年,少年容貌娟秀,長髮束在背後,身著女裝,像個木偶,順著男子搖晃的步伐給拉過來,扯過去。
兩人好容易走到馬前,中年男子抱著少年猛親,糊了人半邊臉頰涎水,依依不捨鬆手認鐙上馬。突然男子瞧見趙野,驚為天人,方方的油亮臉膛兒一亮,大著舌頭嚷嚷。
小相公,哈哈,咱們睡一睡,睡一睡
趙野勒住韁繩,冷冷道:好,你洗淨屁眼趴平等著,爺Cao完你祖宗八代就來。
那中年男人喝高了,不曾聽清趙野說了什麼,可糢糊意識他出言不遜,便指著他,掉頭質問小廝:他罵我是不?給我揍!
小廝見趙野人高馬大,面露難色,遲疑著不答言。
趙野在騾背上朝中年男子冷笑,有種你親自上陣。
中年男子聞言,揎拳擄袖真要上前。
女裝少年木偶般的神氣消失了,睜著眼睛閃爍等著,身後卻飄來一把沙啞嗓音。
秋老爺,您喝多了,街上沒人。
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走出店外,身著灰綢衣袍,相貌清俊,眉宇極斯文。
秋老爺緩下腳步,打了個酒嗝,愣愣道:呃,沒人?
是,沒人。灰衣青年斬釘截鐵答道,又說:您要不信,可以問問秋平?
小廝在旁思索一霎,陪笑一口咬定:老爺,街上真沒人。
女裝少年不明小廝何以欺暪家主,但他與灰衣青年是一夥兒的,便附和道:秋老爺,沒人在那兒呀。
秋老爺信以為真,拍拍腦袋掩飾困窘,哈哈笑說自己喝多了,上馬離開。
趙野向那灰衣青年頜首招呼,英生。
杜英生置若未聞別開眼,趙野一笑,驅騾遠去。
女裝少年在旁道:師兄,你幹麼攔他們打架?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咱們看現成的猴戲,不好嗎?
顧英生反問:你曉得秋平為什麼附和我?
女裝少年答不上話。
杜英生道:秋平看出對頭難纏,主子打架討不到便宜,他做下人的到時不能不下場助拳,下場無非一塊兒挨揍。與其皮rou疼,他情願幫咱們騙秋老爺。
他們打他們的,又不干我們的事。
杜英生白他一眼,照顧主兒同人打架,你在旁看熱鬧,秋老爺事後想起,可不要寒心?你薄情寡義的名聲傳出去,以後誰肯提攜幫襯你?
女裝少年猶辯道:秋老爺醉了,不會知道
秋平可清醒著。你們在秋老爺跟前爭寵,秋老爺有難,他下場挨打,你隔山觀虎鬥,他不趁機排擠你,難道還替你美言幾句?
女裝少年不響了。
遇事別幸災樂禍,先琢磨火會不會燒到自己身上。杜英生轉身回店,又說:以後遇見那騎騾的傢伙,繞道走。他就是個災星。
趙野轉過幾條胡同,進了北里最為繁華的胭脂胡同。
街道兩旁店家重樓飛簷,其中一家樓起三層,統共三座相連,每座樓門面一連數間,極是長闊。大門之上,匾額高懸,黑底金字寫著天香閣。
天香閣大門敞開,大廳裡,小廝僕婦各司其職,擦桌拭凳,掃抹地板,清理昨夜歡宴留下的痕跡。
一個小丫鬟蹺著二郎腿坐在廳裡最近門口的桌旁,卡卡嗑著瓜子,瓜殼隨手灑了一地,見趙野出現在門口,起身拍拍衣裙,快步迎接。
趙爺來了。小丫鬟笑道:姑娘等著您呢。伸手要接過趙野揹在肩上的長包袱,趙野示意不必,小丫鬟便在前帶路。
天香閣房舍呈回字型,小丫鬟與趙野上了第三重樓,進了坐南朝北那排的一間房前。
由虛掩的房門進去,裡頭房間極寬敞,一室以透雕花梨木落地罩隔斷成三間,明間乃待客廳堂,左右兩間一為寢間,一為書房。
一陣妙柔嬌嫩嗓音由寢間傳來。
二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