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枕涛缺席的第四天。
岑厌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体里的弹片暂时无法全部取出来,因为太碎,基本嵌在了她的血rou里,难以割除。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起眼睛上那道纵向的疤,腹部的伤口倒显得顺眼的多。
在她养病的一个多月来,傅枕涛每天都会抽十到二十分钟,过来温和的拷问她,说是拷问,倒不如说是闲聊。她问的问题太杂碎,从她记事到现在,傅枕涛不断地想要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想要让她露出马脚来。
实际上岑厌基本都如实相告,除了一件事这并没有必要告诉她,但却无法瞒过老练的猎人的眼睛。
岑厌想起傅枕涛在上次离开前,问:你有恋母情结,我说的对吗?
这问得太直白,岑厌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摇了摇头,冷静地说道:恋母情结?不,且不论我对谢意平是否有那样的情感,只有一点毋庸置疑,她不是我的妈妈。尽管我也不清楚我的母亲是谁,即使她抛弃了我,我也相信她要比谢意平更值得我去爱。
傅枕涛问:为什么?她可是抛弃了你的人。
没有一个母亲甘心抛下自己的孩子,我始终坚信这一点。她必然有她不得不抛弃我的理由,甚至,放弃也许也是一种保护。
傅枕涛的手摩挲着耳上的通讯器,她沉沉的目光投过来,道:也许事实和你想的正好相反。
但也许相同,谁又说得准呢?毕竟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她了,根本无从求证。岑厌笑了笑,自嘲道:可如果不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我这短暂的小半生也太可怜了。
傅枕涛垂眼,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距离那段对话已经过去了四天,傅枕涛约莫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又也许是对她失去了兴趣,她没有再光顾过她的小公寓。
但她已经休息得够久了,虽然她出来的时候,谢意平没有冻结她的信用卡,但是她还是不愿意使用里面的钱,每次不得不花卡里的钱的时候,她都倍感耻辱。
灰蒙蒙的窗户外,雨噼里啪啦打在脆弱的玻璃上,岑厌用仅剩的眼环视了一圈周围,她翻出床底下的各种装备,从防弹衣到冲锋枪,她把挣来的大部分钱都投进了这里。在下城区,有一把好用的枪比住在豪华的公寓里重要的多。
她想,她应该接点活儿干。人民之声为成员们提供很多短暂的工作,大到打劫军火,小到街头火并,这些委托他们都可以接,有些需要审核,有些则不。当然,成功之后,人民之声会抽取部分佣金,这是双赢。
岑厌在外套外又套了一层雨衣,她穿上防雨的鞋子,为了遮住丑陋的眼球,她戴上了黑色的眼罩。然而她刚推开门就看见傅枕涛正收了伞,抖着绸面上的水滴,哗啦啦的碰撞声让岑厌愣了一下。她们四目相对,傅枕涛自然而然地说:你想去哪儿?
岑厌不喜欢她这种审问的语气,只抿了抿唇,说:去找点活儿干,总不能饿死在家。
现在?太早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枕涛对她说:不会让你失望的,年轻的海盗。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岑厌还在想她是不是太过信任傅枕涛了,也许当她醒来,她的身体已经被拆分成好几块,流落在黑市上了。这想法也有些不合理,毕竟傅枕涛也许缺钱,但贩卖她的人体器官又能挣几个钱?哪里值得她来来回回一个月博取她的信任?
放轻松,苏小姐,我的技术一向无可挑剔。中年男人装备齐整,正举着手让护士为他系好防护服,他灰褐色的眼睛躲在防护镜后,浅蓝色的口罩下,传来他低沉和蔼的声音:我和玛琳娜博士合作多年了,水平绝对是一流的。
我并不知道什么玛琳娜博士。岑厌无情地拆了他的台。
没有关系,她迟早会名声大噪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岑厌想,但愿傅枕涛给她的植入的电子义眼里没有夹带什么其他东西,她可不想和别人共享自己眼中的世界。
傅枕涛是这么对她说的:我信任你,那么你信任我吗?
哈,空谈信任不谈承诺,简直虚无透了。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诚如傅枕涛所言: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你。
可她索取的回报又会是什么呢?岑厌陷入昏昏沉沉的麻醉状态,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梦境世界光怪陆离,有回忆有幻想,更多时候是沉浸于黑暗之中,在浮光掠影中,岑厌抓住了记忆的碎片,玻璃质感的画面被她抓在手里,逐渐软成了一条斑斓的绸带,缠在了她孱弱的身体上。
画面中的她既矮小又可怜,走着走着就跌倒在地上,周围熙熙攘攘全是行人,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他们踩着我的身体,就像踩影子一样。岑厌看着虚无的自己在人群中抽泣,画面一片灰白。紧接着就看到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她撑着地站了起来,矮小的个子忽地拔高了一大截,像是小巨人的她走进了一扇黑沉沉的乌铁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