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缠枝的手钏,有女儿喜欢的金鲤小袄,有女儿喜欢的铜镜和珠花,还有一枝枯萎了很久的梅花,花瓣已经有些被碰落了,散发着淡淡的枯萎的味道。
将包袱抱在怀里,德妃喝了安神药躺在榻上,忽然想起来那个叫做阿沁的小姑娘,和自己女儿十分肖似,年纪也相仿的小姑娘。
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吧。
再不要像她一样,这一生过完了,都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
临春宫中,元启帝躺在龙榻上,闭着眼,呼吸有一些微弱。端妃站在一旁,手上还有一片破碎的瓷片,鲜血滴滴答答从她宽大的袖子里流了出来,花白的发间一支玉兰盛开正好,依稀记得他们年轻的时候,启帝说过,玉兰者‘色如白云美若仙,亭亭玉立倚栏杆’。
像她。
她喜欢了好多年,后来启帝一位一位往府中迎人,她渐渐地也就不觉得那花儿有什么稀罕的了,启王府的花园里,有雍容如牡丹的周氏,有清丽若玉荷的徐氏,有娇俏如杜鹃的林氏,还有内敛如青竹的皇甫氏,还有江氏,还有王氏。
所以后来的后来,她才格外喜梅,有一番凌霜傲雪的风骨,有一番不予争春俏的风骨。
“您说,咱们这辈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榻上年老的皇帝能不能听到,钟氏已经不在意了,愈来愈多的鲜血从她手腕割开的伤口流出来,她渐渐支撑不住自己,软倒在龙榻边,另一只手费劲得揪住了皇帝明黄的寝衣:“若是、若是可以,十三爷等一等臣妾......只望下辈子你莫再是皇家儿郎,只做、只做普通百姓......就好。”
一日的喧嚣渐渐落下,那一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进了西方的昏暗里,带走了不知多少故人的魂灵。
卫珉鹇一身素白的锦衣华服,站在临春宫廊下,晚照余辉照得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映在她素白的裙摆上,宽大的振袖,绣着隐隐约约风月的纹路,头上一只白玉簪子,脸上神情有些怔楞,更有些迷茫。
李有福捂着嘴瘫坐在寝殿外的地上,老泪纵横。
北堂曜从远远的地方,大步走来,远远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立在那里,分明四周也有许多把守的卫士,可显得那样孤寂。
他的脚步声将卫珉鹇从迷茫中微微拉了出来,从来都是灵动的、狡黠的双眼此时被迷惘填满,她怔楞地望着临春宫的殿门,声若蚊蝇,她说:“王爷啊。”
她本想笑的,可是嘴角一扯,硕大的泪珠就从眼眶滚落了下来:“怎么办啊。”
抬手,用宽大的袖子倔强地抹了抹脸,那细白的脸被她胡乱的动作擦得发红:“我不在意的,我从来不在意的,我知道母妃生下我,只是为了给他挡灾。”
“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的。”
“她总是教我要学好六艺,要讨父皇欢心,要沉稳,要隐忍,要为他回朝做好准备,拉拢朝臣,聚合人心。”
“我不喜欢,可是......”深吸了一口气:“可是。”
“可是她是我的母妃......”
端妃为了卫瑜鹔蛰伏近三十年,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很复杂,她本不是坏人,可这个女儿生来是为了儿子的......为了他们的大业的,对这个女儿的喜爱总是隐忍了又隐忍。
哽咽了两声,没忍住,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是本宫,没有母妃了,没有父皇和母妃了......”
宫中的丧钟已经敲响,一声又一声,撞在人心里,撞得人生疼。
卫珉鹇蹲在地上,小脸胡乱地埋在臂弯里,喃喃:“哭一会,让本宫哭一会儿......还有大事要做......还有大事......”
哪里还有什么大事,皇帝驾崩,端妃德妃殉情,敏勤贵妃、太后、福昭仪为皇后所杀,皇后又为贤妃所杀,贤妃、三皇子、三公主被储君拘禁,齐王宫乱中身死。
原本熙熙攘攘热闹不已的后宫,如今冷清地像一座死城。
那玄色的长袍垂在地上,北堂曜弯下身子,张开双手将那小小的姑娘纳进怀里,埋在她肩窝,轻嗅她身上淑河香的香气。
“嗯,本王也没有了父皇和母妃。”北堂曜低声哄着他的小公主,声线比埋了好多年的梅酿春更醇:“要怎么安慰六殿下呢,以身相许如何?”
卫珉鹇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抽抽噎噎地看他:“啊?”
北堂曜低眉轻笑,将她揽入怀里:“若是累了,倚靠我两分如何?我知道六殿下之能不下男儿,可是六殿下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该有人好好宠着,不是么?”
卫珉鹇被他揽怀里,小巧的下巴挨着他的肩,北堂曜的耳朵微微蹭过她的脸颊,有些凉,有些痒。
那幽闭的宫门上,雕刻着吉祥的图样,好像时光从未来过,从未走过,像落水即将溺死的人一般,北堂曜给她递了一只手,要将她拉出十几年的Yin霾。
她欠他们的,已经还清,未来的日子,该是她自己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