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夜,天干物燥,月黑风高。
万寿宫走水,禁军调遣必然动乱,届时人员奔走,来往张皇,正宜浑水摸鱼。淑妃道,倘若自含凉殿出,顺此路而上,过太ye池
指尖沿地图一条小径滑动,黄纸孤灯,太ye池寥寥数笔,蜂房水涡浮荡一叶飘萍。
老实点门扇咣当撞开,三四人推推搡搡进了内殿。
案前众人齐齐抬首,伏甲涛开口骂道:作死的狗杀才,捅你爹屁眼了跑来叫娘?
汪家旧部入宫,潜藏含凉殿。今夜举兵,虽说含凉殿奴仆饮了混有迷药的茶水,俱是不省人事,言语行动仍不可掉以轻心。
一人拱手道:回将军,这厮扒门缝里瞧,定存了鬼心眼。
那人膝弯挨了一记,噗通下跪,肩甲短了半截,显见不合身。
好小子,咬你爷爷的鸟?大手揪了男子发髻,伏甲涛向后一拔。
上半张脸骨相硬朗,下半张脸破布堵着腮帮子,肿了一圈,伏甲涛挠挠须子:哟,倒是个俊俏的小白脸。语罢瞟一眼淑妃。
淑妃面色如常:本宫的人。
伏甲涛甩开手,将信将疑:娘娘的人?
淑妃道:禁军若无内应,本宫如何取来地图与布防图?
伏甲涛道:既是娘娘的人,怎生不大大方方进来?
今夜含凉殿与往日大有不同,他自不敢贸然擅入。淑妃道,若是将军尚有疑虑,我说了他的姓名履职,将军着人查探便是。
伏甲涛乐呵呵道:娘娘金口,岂有诓我等的理。
淑妃道一句还不解开,玉指寻回太ye池,接口方才路线行进之言,伏甲涛一把抽出地图,折两折,收入怀中:付公公口信,今夜起事前去往长阁殿,另有要事商议。娘娘的话,且留着一并说罢。
也好,一来长阁殿幽静,二来聚齐了人,利于商讨。淑妃心知他生了疑,对答如流,转头吩咐道,你二人守着含凉殿,后院宫人醒了再灌几口药。
那人取下封口巾布,呆呆答了是,春喜在一旁捧茶,默然不言语,唇角淤青未消,点了点头。
伏甲涛点了涂刀子:你也留下看着,搭把手。
长阁殿,汪嘉雁攻读《九章算术》,见得众人造访亦是一惊。
这这是怎么了?汪嘉雁抱着书,悄悄牵起淑妃衣袖。
汪嘉雁此种形容,大抵不知现下何事,伏甲涛所言究竟几分真假,淑妃问道:伏将军意欲何为?
伏甲涛道:娘娘稍安勿躁,主上随后便到。
只听正门吱呀一声,一前一后走进两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前者头发花白,淑妃识得乃是付公公,后者身材魁梧,不知何人。
汪嘉雁眼睛一亮:四姐夫?
袁冲。
伏甲涛众人见礼:袁将军。
四姐夫,你、你怎么也汪嘉雁大喜过望,连忙近前几步,我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一张口却先落了泪。
袁冲道:我来接你出去。
桌案铺展太极宫地图,淑妃一手擎灯一手点画,如何接应,如何护送,如何突围,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重中之重便是过了北宫这道墙,此门若开便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淑妃指节弯曲,重重一敲。
袁冲沉yin片刻,游移不定:此事太过凶险
许是灯盏明火,淑妃手心微微发汗。
自当慎之又慎,切忌人多生乱碍了手脚。袁冲道,有几人与我同路出宫,沿途闹一些动静,也好扰乱禁军追缉。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淑妃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还道是付公公与伏甲涛信不过旁人,找了袁冲领头,不想袁冲当真只为汪嘉雁出宫而来,兵符一事丝毫不上心。
姐夫,我换好了。女子身量单薄,一头青丝绾作男子发髻,披上宽大的内侍衣袍,俨然一个清秀小郎君。
袁冲道:事不宜迟,各自动身罢。
付公公唤一声七小姐,奉上内侍纱冠。袁冲侧身窗前,轻手推开半寸空隙,小心查探。
两条长缨绕去下颌,系了活结,汪嘉雁抬眼问道:白姐姐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这付公公瞧一眼袁冲,不知如何开口。
淑妃道:你先去了,过会儿我收拾收拾也走了,我们宫外再见岂不更好?
汪嘉雁笑道:好。
子时二刻,太极宫东南角火光冲天,众人眼见时机已至,兵分两路。袁冲、付公公、汪嘉雁并两人一路出宫,余下人三两成队混入北墙之内,伏甲涛等数人驻留长阁殿,以备后手。
笃笃笃
夜半风急,轩窗树影摇动,劈啪作响,疾风穿堂入户,扯出一道尖细刺耳的嘶叫,仿佛小鬼磨牙拍门,惨笑桀桀。
长阁殿地处幽僻最是清静,往日啼鸟鸣虫相互应答,宛然山野,而今众人环坐屋内,约莫心有挂碍,喊杀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