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春暮,万时皆入夏,酷暑燥热之气来势汹汹,水汽蒸腾,燥热难耐,宝镜中空之明亮刺眼,此时也颇为令人烦燥。今日早朝顾晏海大将军病愈归朝,朝堂中关于水患、地方官员贪污纳贿一事商谈许久,后因陛下圣体抱恙,终于有所定夺。
而朝会过后,群臣告退,踏出金銮殿的那一刻,一群养尊处优的朝廷命官刹那间发出一片抱怨哀嚎。金銮殿内有冰块降温消暑,可这外头哪儿有什么冰块喀拉的享用。三三两两纷纷告辞,也不约着喝酒听曲儿了,慌急慌忙地上了车,各回各家,各找各媳妇。
走到停车之处,不知是谁来了一句:“大将军也归朝参加朝会了,陛下今日的气色也好了许多,想必是大将军病愈,陛下心中欣喜。”
“是啊,帝后和鸣乃是天下百姓之福,陛下圣体康健,江山后继有人,才能稳固社稷啊。”
听见帝后二字,张衿不禁皱了皱眉,慢吞吞地抬起头,望着面前正言笑交谈的两位文臣,眨了眨眼回想着今日朝会上陛下冕旒后的面容,很是不解地腹诽,帘子挡着……到底是怎么看见陛下的脸色的?
不过不解归不解,他却未反驳,今日陛下虽然嗓音嘶哑,但Jing神却很足,不似前几日那般轻弱,自然是身子爽利了。张衿低着头想的入迷,盯着地上的地砖缝,眼前不知不觉地闪过那抹月白的身影,脸陡然一红,拼命地眨着眼。
“张大人…张大人!”
一声高声呼唤将他立刻拉回现实,张衿还未抬眼,就被前头的文官一拍头,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不过好在,脸着地前背后有一好心人提住了他,总算是没丢了面子。
“这……多谢这位大人…咳咳咳……不过您可否将我放直!咳咳咳!”
这位好心人又抓起他的后领将他放在地上,看着他站稳了才收回手。张衿被勒了脖子,满脸涨红地猛咳,躬身抬袖遮住脸,喘匀了气才忙不迭地冲着面前两位官友道谢:“咳咳!多谢…多谢二位提醒……”
“这…这…不妨事,那……我们就先行一步。”这二人对视一眼,看了看张衿背后的人,也是一拱手,默声退下了。
张衿也拱手送别,只待那二人走远,他才很是奇怪地起身,叽叽咕咕地觉着他们的脸色像是见了鬼,纳闷地想着他们莫不是又看见了什么,转过身来一抬眼,未见人脸,却看见了一只金线勾勒的麒麟。
暗红的麒麟朝服,乃是武官一品方可穿上的衣物,而如今朝堂之上武官第一只有一人。
张衿颤巍巍地抬头,感觉小命不保。
顾晏海扣着手腕的银甲护腕,看着张衿的身体逐渐僵硬不耐地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句:“张大人,您莫不是中了暑气?”
张衿敏捷地察觉到顾晏海语气中的一丝不耐,立刻回神应道:“不!抱歉,君后……不对,顾大将军安。”说着,连连退后三步,举手躬身,朝顾晏海作了一大辑。
顾晏海挑挑眉,倒是对这张衿有所改观,收下了这一礼,微微抱拳以作回复,也道:“多谢张大人。”
既然身着朝服,那必然为臣子而非君后,一个是前朝重臣,一个是后宫主位,自然是有所不同。况且顾晏海还深受皇帝陛下宠爱,那处境更是为难。要想不被流言缠身,那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完成自己的本职。而那一声大将军,正是对他的肯定,所以,这声道谢,才格外重要。
顾晏海抿唇一笑,他没想到张衿看似呆板但却很聪明,年纪不大但很是通透,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他家小皇帝也很是年少,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这样想想,还是他家小皇帝更优秀。
……可这没得比啊。
顾晏海的眉头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又拧起,来来回回没完没了,最后还是拧起了眉头。纵使他长相英俊,但拧起眉头时,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很是吓人。若是有小孩儿在这儿,怕是要被这脸黑如铁锅色的大叔吓哭。
虽然大叔今年二十有六,还未至而立。
张衿也害怕顾晏海,他不晓得这人在瞅什么,被盯得脊骨发凉,头冒冷汗,磕磕巴巴地开口:
“大将军…您……喊在下可是又要事商谈?”
“嗯?”顾晏海重新抱臂,完全没意识自己很凶,指尖敲着袖口下的银甲护腕,道,“陛下传您入宫,顾某顺手来报个信儿。”
张衿:“……”
那您还不早说?
顾晏海负手展臂,做了个“请”的动作,等着张衿如临大敌地走到前方后,才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抱臂瞅着这位张大人走路,忍不住说道:“大人,您同手同脚了,仔细摔……”
咚的一声,顾晏海自觉地噤了声,暗道,说晚了。
张衿已经在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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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常服的景和一如既往地靠在自己那把软椅上,抬着手臂由着潘群为他扣上袖口暗扣,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张衿,另一只手拢着自己圆隆的胎腹,诧异地开口:“张二公子…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