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清幽之气瞬间凝滞,春风微雨绕竹叶,黄鹂啼鸣远声扬。
“平庸之人。”
顾晏海轻笑着重复了一遍,周身气息明显沉重了几分,眼底翻滚着浓重的怒色,唇角笑意未散,反而渐渐加深。
“晏海,别气。”谢自清似笑非笑地捻起一根筷子敲着点心外边的酥皮,将酥脆的饼皮敲碎了才收回手,“若是你今日来反驳我,说了其中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宫廷秘事,劝了师兄归附陛下,那又如何?世间那么多能人志士,你都要一一劝说一遍吗?”
“是又如何?”顾晏海重重地撂下杯子,冷着张脸看着谢自清,语气坚定,道,“我既是君后,又是陛下的镇北侯,就应当为他分忧解难。管他多少人,我一并给他游说回来,又何妨?”
为了景和,就算走遍整个中原,他顾晏海也在所不辞。
顾晏海心里窝着一股气,又扭头回来盯着面前茶水,紧紧抿着唇,搭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微微颤抖着。脖子上挂着的银坠子亲密地贴在心口,犹如景和的指尖,轻柔地划过胸膛,留下温然的余痕。
元宵夜那日的景和有多害怕,顾晏海就有多痛心。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景和不适合登上皇位,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景和必须坐稳了这个皇位。
上辈子的他们死的还不够惨吗?景和几乎是活活疼死在马上的,最后一同坠入深海,落得个死无全尸。
这就是没有稳定皇位的下场。
想起上辈子的事儿,顾晏海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紧抿着嘴唇,坚定道:“我会为了陛下……招兵买马,游说智士。”
然,谢自清却自顾自地笑了,道:“可,你能说得一时,你能说一世吗?”
顾晏海一哽,后颈倏地一痛,他下意识捂住隐隐作痛的后颈,不甘心地回嘴:“古有大鸟三年不飞,却不料它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乃是一鸣惊人的美谈。”指尖掐住后颈,脑中一瞬间清醒了许多,“陛下如今登基三年,师兄怎么就不相信陛下日后一鸣惊人?”
“那也得飞得起来。”谢自清呷了半口茶水,举起杯子晃了晃,“陛下委身于镇北侯身下诞育双生子,不入皇族玉碟,不从天家姓……大统后继无人,谁又敢相信景州昌盛?”
“……你!”顾晏海气结。
“…将军!”平秋赶忙按住顾晏海的手,生怕他一气之下把手下的桌子甩过去,低声道,“……请您…冷静…”
谢自清见状,挑眉笑了笑,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染了水珠的指尖不经意抹过眼角,晶莹的水光印着柔软的春光透着一层澄澈的光彩,他瞧着杯底茶叶,道: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是天下万民皆知的道理。当今圣上虽屡屡修改税法,善待百姓,却也不过一个守成之主,担不起统一中原的雄图霸业……自然也极少有人愿意追随于他。”
谢自清还在说:“师兄我只想过个清闲日子,政事与官位自是不如风月与酒,美人在怀……晏海啊,师兄我,无心对一个守成之君效忠啊。”
守成之君。
顾晏海忿忿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力气之大险些把平秋掀倒。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还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像极了小皇帝的体温,叫他冷静。他真的想念远在京城的小皇帝了,与景和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和儿,帮哥哥冷静一下吧。
顾晏海咬了咬牙,按下心头怒气,紧了紧拳头,又展开手掌,习惯性地伸手探入衣领,摸到那只银环。捏住脖子上的银环,指尖摩挲着银环花纹,半根手指再钻进银圈里头打转儿。
这什劳子狗屁道理当他不清楚吗?去年大宝小宝入皇族玉碟之事他难道没有劝过吗?正如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景和不适合当皇帝一样,他也同样知道景和如今面对的局势异常危险。
虽说景明被扳倒一局,但他依旧没有完全死透。只要景明没有倒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朝臣如豺狼一般伺机而动,等待着景和遍体鳞伤,无力反抗,再一举上前将他吞吃干净……就像上辈子一般。
顾晏海太清楚这些人了。
毕竟,上辈子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为景和争取到谢自清的支持。
顾晏海直直地盯着谢自清姿势,看着他一会斜躺,一会挠痒痒的模样,只觉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忿忿地挪开视线时,却无意间瞟见他袖口的一团乌黑,便知道一定是他方才写字时袖口落进砚池……
“……嗯?”顾晏海一愣,又往谢自清的袖口处看了看。绛红色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两只长袖近乎拖地,袖口却未见竹叶泥沙,唯有右手袖口一大团墨渍。
方才他来时,谢自清分明是躺在舞女之中纵享靡乐,未见笔墨纸砚的痕迹,更何况这春雨连绵好几日,长袖拖地定会蹭上泥沙土。
若是都没有……
谢自清瞧着顾晏海盯着他一直不说话,便懒洋洋地掀眸看了一眼门口,拍拍袖子便要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