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池房
十二歲那年,龔雅伶認了主人。
認了主人的傍晚,她興高采烈地把發生的事告訴母親。而翌日早上,她父母匆匆忙忙帶着她趕路進京城,把她送進藝園。
藝園,是訓練以及販賣玉兔的地方。
溫京岳錯了,中原土地上的玉兔所面對的宿命不是主人,而是藝園。
"記着,雅伶,千萬別對任何人提起妳的主人。"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母親如此嚴肅的臉,嚇怕了,也真的沒有再提起過溫京岳,只有在夜闌人靜的時份偷偷想念。
台上燭火一滅,龔雅伶立時起身,大步邁進後台,提聲喚:「蘇捷!」
不一會,好友蘇捷迎上她:「雅伶!恭喜妳!中標的閻少爺可是近年迅速崛起的大富豪——」「救我!」她臉上的濃艷的妝容也掩不住底下的蒼白。
作為她多年老友,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慌張。
天不怕地不怕的龔家千金,當年面對牛高馬大的一群痞子,她也從沒露出過懼容。但此刻她全身打着微顫,雙手攀在他臂上用力得關節發白,兩眼瞪成銅板大。
「怎了?」蘇捷不懂反應,扶着她手肘。
一言不發,雅伶身子一晃將長長的紙袍襬甩到身前給他看清了。
冶艷的花紋繪滿一袍子,唯獨下身有一片水灘狀的空白處,顏料被溶掉了。蘇捷如遭電殛,好不容易撐起苦笑:「妳……有主人了?」心如刀割。
「這不是笑的時候吧?」她氣急敗壞。
藝園一向堅守只賣處子兔的原則,若被人知道頭牌竟已認了主人,藝園的名聲會被她一人盡毁。
他慢慢收起笑容:「……對不起……」
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焦慮。
也難怪,紙袍是人手繪畫並無替換,在投標會中有着信譽印鑑的作用。五年間,她付出了多少血汗才登上頂峰,不能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他思索一下,拍拍她手背:「跟我來。」開步走。
蘇捷在藝園中當雜工,能打點玉兔與買主相見的房間。
在裝潢瑰麗的走廊上左拐右轉,雅伶認得路了,也懂了他的計劃,立時吁一口氣:「幸好有你。」
沉默的他卻沒回頭,只一直往前走。
來到房間門前,他解開房間的金鎖,回頭:「進去待着,其餘的,我給妳安排。」龔雅伶感激地拉他手,他幾乎沒嚇得蹦身跳起。她頓一頓,怏怏苦笑:「想不到到最後,還要給你搞這麼一個麻煩。」
這並不是他想聽到的話,但他知道,真正想聽的,一輩子也沒機會聽到。他搖搖頭:「沒關——」「對不起,我該一早告訴你,認了主人的事。」她黯然歉疚:「天下數我最不夠朋友了。」
但至少,他能夠得到的,她也會給予。
細嘆一口氣,他輕輕拍她額頭一下:「知道便好了。」沒轍地嘆息再問:「主人是誰?」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是那天欺負大伙的其中一人了。
「我和他,只見過一次面。我一直以為會害相思而死,但卻並沒有……事隔這許久仍有反應,我也有點驚訝。」她不解,陷入了沉思。心念一轉,她又失神了:「他剛才就在席中,我見他不着,但真真確確的感覺得到他的氣息……」
十八年的友誼了,蘇捷也從未見過這表情在她臉上出現,而令她心情如此複雜的男人,他連見也沒見過。
她垂了臉,冷冷哼笑一聲,彷彿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出價的人沒有他,怕是認不得我了。」
儘管聽着不是味兒,但他更不願看她悲哀的臉:「雅伶,沒有任何一個見過妳的人會忘得了妳,他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她半垂着臉,抬眼瞟了瞟他憂心的臉,輕輕笑了:「別擔心,我既已被閰少爺買下,現在只盼不再與原先的主人見面。
「玉兔的主人,只有一個。」她神情堅決,不知是對誰說。
也許當時年紀尚幼,對溫京岳的感覺並不深刻,這些年來,偶爾想起他,縱然心裏甜絲絲、暖烘烘,身體卻沒有當天在他懷內的渴望與灼熱。
當年的主人能淡去,今天的主人可再認。
蘇捷看着她的臉,的確不需要人來安慰。
「我猜這一轉身去,咱倆便不會再見了。」他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將悲慟藏起,但話始終得說完:「祝妳以後一帆風順。」她執起他的手緊牽着:「你也是,蘇捷。」
二人的手都在抖,只不知誰更厲害。
「再見了。」她匆匆拋下一句便放手,轉身推開了門。
在房中帶上門後,她長嘆一聲。
至少,這許多年來,她也沒傷害過蘇捷。
但能為他做的事,其實也不過如此。
房間偌大,她事不宜遲往前去。地上鋪着柔軟的毛毯子,踏在上有如踩在最青嫩的軟草上;牆壁以錦繪、刺繡點綴,繪着全是河塘花鳥之景,天花板上每隔三尺掛下來一幅簾幔作裝飾,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