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学者们总是说:看透国王的心是极其困难的,自以为了解的人是最受蒙骗者,因为他们的心被握在上帝手里。而作为天主的代行者,主教的心只会离神更近——莱奥想他永远也无法看透埃尔科莱的心。
埃尔科莱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法尔内塞宫,带着符合主教身份的庞大队伍:礼仪官,两位秘书,抄写员,十名男仆,两位车夫,两个马童和一整队侍从,他知道不少人一定正在猜测随从中为什么没有他,甚至已经开盘打赌谁才是下一个获得法尔内塞大人青睐的幸运儿。莱奥不关心他们的想法,但他也已经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埃尔科莱的确不再想留下他(尽管他想不出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他该用什么方法回到主教身边。这个问题,他在一年前已经思考过一次,用了很长时间才得偿所愿。但比起这些,更令他焦虑不安的是,埃尔科莱为什么——他竟然——就这样喝下了那杯酒。
在罗马,埃尔科莱的权势几乎仅次于教皇。任何一位像他一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如果撞见仆人在对他的酒杯做手脚,第一反应一定是认为他在下毒。意外发生的一刻,莱奥已经做好了被卫兵们撵出宫殿、甚至押进地牢的准备。但他预料中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埃尔科莱如此自然地拿起了那杯酒,喝了下去。
莱奥仍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是埃尔科莱对他太过信任,还是他早已知道杯中所加是什么东西?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莱奥简直不敢往下想。
但是,无论如何——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过埃尔科莱:他也是一名出色的猎手。被他瞄准的鹿和兔子,还没有一只能从他的箭下逃脱。他不会让埃尔科莱轻易地甩开他。
莱奥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两周。直到第十三天,他收到了一件来自马德里的包裹。
“来自枢机大人,”管家说,不知为什么,莱奥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微妙地变了,“大人要求我务必将它亲手交给您。”
包裹中是一套西班牙式的华服,昂贵的塔夫绸上绣着金线与宝石,绝不是任何仆人该有的东西。在匣子底部,莱奥还发现了一张便笺。他一眼就认出了主教的笔迹:“明晚穿上它。”
也就是在他回来的时候。不详的预感被进一步验证了,莱奥的心猛地一跳。这绝不是一件单纯的礼物——埃尔科莱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有这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愿意让他随行。莱奥抓着它的衣襟,一时五味陈杂,只要等到明晚……
而埃尔科莱为他准备的不止于此。
傍晚,所有高级仆从都等在宫殿前门。莱奥已经换上了那身衣服,少数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那明显僭越了身份的穿着,而他只顾着望向远方,直到披着法尔内塞布幅的马车出现在大道尽头——然后是另一辆。
但主教带回了一名客人。
看见其后那辆马车的家徽后,莱奥彻底僵在了原地。
“科尔多瓦大人!”管家显然事先得到了通知,他上前打开车门,一名高大的老者迈下车镫,一眼就看见了他。“莱奥!”来人向他走来,用力地拍了拍莱奥的肩,“你还好吗,孩子?”
越过来人的肩,莱奥看见埃尔科莱正朝他微笑,“我很好,”他咳了一声,说,“……父亲。”
9.
“莱奥已经麻烦您太多了,”皮耶罗·科尔多瓦说,“我只希望他还算不算太失礼。”
“请别这么说,莱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埃尔科莱微微一笑,“您把他教得很好。”
这一定是莱奥经历过的最尴尬的晚宴。埃尔科莱坐在长桌上首,他的父亲在另一头,而他坐在埃尔科莱右手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法尔内塞宫的餐桌边坐下。仆人们用充满费解的奇异目光暗自打量着他,他们习以为常的男仆摇身一变成了“唐·莱昂纳多·科尔多瓦”,果真是一位“大商人”的儿子——即使在罗马,唐·皮耶罗·科尔多瓦也不是无名之辈,人们都说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商人,虽然出身平凡,却得到了陛下的特许,是金羊毛骑士团中的一员。他与主教都是西班牙宫廷举足轻重的人物,显然是旧识,但大人在过去的四个月里确实也是在把莱奥当作男仆使唤,在此之前,莱奥还做过马僮,甚至还在洗涤总管手下洗了一个月盘子……
也许这是上流圈子中某种新兴的磨炼方式。最终,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莱奥开始坐立不安前,两人的话题终于离开了他。主教谈起今年罗马粮食歉收,希望科尔多瓦请西西里总督运送一批粮食北上,科尔多瓦则谈起他有一位十分虔诚的表侄,从小就希望能进入教会侍奉主。莱奥毫不费力地读懂了两人交换的眼神。他想起他那位完全是“虔诚”的反义词的表兄,忍不住看了埃尔科莱一眼。主教也正望着他。
莱奥立即低下头去,埃尔科莱拿起酒杯,微笑着移开了目光。他看着主教搭在酒杯上的手指,多年之前,他就是在类似的场景中第一次见到了埃尔科莱。
“法尔内塞大人会来参加晚宴。”为迎接新任枢机主教的来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