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画……或许不是没有……或是被烧掉?又或是被锁起来?——谁又说得准呢?”面前的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敬以了同样的恶意。他审视着骆宸的眼睛,用近乎嘲弄的口气慢条斯理地回复。
对方找到逻辑漏洞的反应迅速,骆宸在当下不合时宜地感到了某种钦佩,他垂下眼睫,口吻平淡地道来一句:“他不喜欢《废土》。”
隋唐不解其意,但他仍试图回应得不着痕迹:“所以?”
这句话之后,本该是接“那么你,没有收到礼物吗”,但对方显然是没有,骆宸便也无意再问出口了。他已经知道答案,而作为唯一知道答案的人,他并不愿意分享这份答案。
虚张声势是无所知者才会做的事。
骆宸从沙发上站起来,他难得可以居高临下地凝视对方。少年唇角的笑意愈发骄矜,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知道。那很好。”
没有等隋唐的回应,骆宸径直向宴会厅里走去。他走到方才骆清鸣站的那张流水桌前,眼角余光淡淡地扫了眼五层的点心塔,细细留意了那些甜品摆放的位置,才伸手取了杯旁边的白香槟酒。
在他识趣地腾出空以后,本来就一直在旁观望的刘董事也很快抓住机会上前和隋唐攀谈起来。骆宸的唇角习惯性地勾了勾,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心中生出了些无聊的倦厌,于是扫望四下一眼,见无他事,又近尾声,便独自先行离开了。
社交软件里躺着何合发来的消息,说他拉隋和一起去网吧玩了。人没回来,到家的骆宸换下西装,就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隋和已经回到家中。
他朝隋和走过去,隋和下意识地往后避开了。他唇边惯常的笑意停下,微微偏过头,望住对方。
眼前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说:“刚去了网吧,身上有味道。”他陪何合去的网吧鱼龙混杂,在那种烟味酒味泡面味等等臭味云集的地方待了好几个小时。而骆宸刚洗完澡,整个人都还带着shi漉漉的雾气,隋和并不想将那些味道过到对方身上。
骆宸收回了视线,他一边用干毛巾擦净耳后残余的水,一边随口道:“今天被伯父带去半岛酒店吃东西……还遇见了你哥,他还夸了你送我的扇子好看……”
少年敏感地抬眼看了过来,但在骆宸回视的时候,又迅速地藏了起来。这样的对话大约已经发生了三四次,毕竟他和隋唐的社交圈确实有所重合,很难不互相撞见。
厌倦了无疾而终的反复试探,骆宸放开手中的毛巾,谈话里窸窣的摩擦声戛然而止,空气变得异样静默起来。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在骆宸身上定住了,像是茫然无辜,无声在问“你究竟想让我说些什么”,又像是他完全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也无意说出口。
彼此对视了许久,最终骆宸放弃了。隋和察觉了他的退步,便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对方关上浴室的门,只留下了水流声淅淅沥沥的动静来。
总是如此,他无法不感到,他拿隋和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对方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是,对方明明安心于如此简单而沉默的人生,又究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
也许骆宸表面看起来的确漂亮完整,但两个人朝夕相处这么久,对方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他只不过是虚有其表吗?
隋和喜欢他,可这份喜欢又究竟有多深?是即便看穿这幅躯壳不过是具空壳,也依然会喜欢的那种喜欢吗?是即便他击碎了他,也依然会一直喜欢他的那种喜欢吗?
只要骆宸意识清醒,他就在永无止境地思索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永远在不断地回溯过去,计算现在,调整未来,然后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高二上学期到现在,他与隋和已经交往了将近快一年,突如其来地,骆宸想到了这点。
上次骆宸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还是他们不知不觉间交往了半年,然后他筹谋逼隋和分手失败。骆宸终于从中觉察到了一件事,这件事无疑是很显而易见的,但他偏偏迟钝到现在才有所明悟。
那就是于隋和而言,或许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反正他们日夜交往,共同度过琐碎的生活。即便是有隋唐这样的家伙搅局,但那归根究底,也并不真正影响什么,对他们的关系根本无伤大雅。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这半年,这一年,甚至更漫长的这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只是骆宸不求长久。
少年人独自站在客厅,站在沙发这侧的墙面前,凝视那幅悬挂的取《废土》而代之的《乐土》。黑银交错的江滨长岸,道中丛生的蔷薇热烈而曼妙,水粉调晕染得明艳而突兀,似直直刺穿人的眼膜那般,衍生出某种疯狂燃烧的烫灼感。
这是他所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但骆宸,仍想要更好——哪怕代价是摧毁现在。
他或许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