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失了回信。
骆宸也不大在乎,他放下手机,垂眼的余光间瞥见了镜中的自己。镜面上泛着逐渐褪去的雾痕,覆上一层欲说还休的朦胧,shi漉漉的发梢带着水,悬落在他的锁骨上。半侧的角度在水意氤氲的灯光之下,令镜中人那张漂亮的面容愈发模糊不清,轮廓与线条处处柔软下来,反倒更像是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他不禁怔了一下,在临江高楼的空旷浴室里,恍惚地听见了少女如常的嗓音回响,竟震耳欲聋般。可其实她说话总是轻描淡写,透着不解世事的恶毒,又藏着不说分明的温柔。
“骆宸,它是我的潘多拉魔盒。”
她笑着这样说,仿佛不觉疼痛,可也不似认了命,她神态轻松,说的都是宁静之事。
“——你有你的,潘多拉魔盒吗?”
那时,对方望入了他的眼睛,他很快避开了,现下骆宸也转过头,不再看眼前的镜子。他不常想起对方,这对死者多少有点过分了,但就算从不去想,从不回忆,从不缅伤,骆宸也清楚,她总在那里。
就像他也总在那里一样。
他静止了片刻,便不以为意,习以为常地抛开掉那些缠绕自己的幽魂,又迅速处理了些别的事情,才听到了隋和开门回来的动静。
于是骆宸站起来收拾自己,他边随手取来毛巾擦了擦已经半干的头发,边走了出去,刚好撞上正来找自己的隋和。
“怎么了?”骆宸微偏过头问他,隋和不太能藏事,眼下看着像有话想与他讲。
隋和停下来,他看向刚洗完澡的骆宸,对方淋过水的眼尾仍是泛红,一双眸子因此显得格外动情,似森林里被人驯服的幼兽,怯生生般的瞳孔,含着脆弱与温软。
简直漂亮得令人心碎。
而他刚练完功,身上都是汗。隋和有些想退,既怕平白弄脏了对方,也怕汗味难闻。见骆宸伸手过来碰他,隋和忙堪堪拿话来挡:“最近……你是在……生气吗?”
听到隋和的话,骆宸放下了手,他依然就着偏头的姿势看隋和,没有回应,安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隋和对骆宸的情绪接近本能地敏感,自从隋家回来后,他能隐隐感到骆宸的心情变得颇为低沉。倒不是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感觉骆宸说话做事都不如往常那样有兴致,只平淡地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线上。其实,也不怎么像是生气,更像是倦厌……后者更不好开口相问。
他偶尔会想起那天午后对方波光潋滟的眼眸,神态却静默,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却又不知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骆宸观察过隋和与其他人的相处,他以前的结论是,隋和只对自己这样小心翼翼。但现在,他也说不准了,或许隋和曾经对隋唐也这样,只是隋唐玩过界了,所以他们现在闹翻了。
就算亲口询问到结果,他也不能完全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他又无法回到隋和小时候去亲眼确认。
要无止尽地去思索这些不确定性,真是麻烦。
“我没有生气。”骆宸最后说。
他没有生气。至少此刻没有。稍微冷静一点就会明白,这并不是值得生气的事情。骆宸从不追求被人喜欢,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他也从不追求被爱,爱也是伤人之物。
一直以来,他奢求的是——被视为唯一。
理智当然告诉过他,这太霸道了,是镜花水月,也不合常理。别人做不到,那不是对方的错。
是他太过奇怪。
他凝视隋和,心中又叹息。
可他还是追求这个。
他也曾无数次试图放弃,遗忘,断舍离,视而不见,转投他物,自我催眠——但没有办法,他的心仍百折不饶,仍执意告诉他,他还是想要这个,并且只想要这个。
哪怕它并不存在。
……那么,幻觉也行。
——不存在的东西,也只能虚构了。
因他总归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心中烧灼的那份Yin郁平息。
从始至终,骆宸都难免觉得隋和无辜,可无辜也并不能让对方幸免于难,徒增烦扰罢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那双黑色眼睛依然纯净地望住他,脱口而出的话语直率、笨拙又努力,可骆宸不能回答他真话。
这不是你的错。你唯一的错就是引诱了我,让我看到了可能性。
那之后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时常对隋和生出一种无用的抱歉,像极惺惺作态的温柔,他无可辩解。就像他别无选择,他总得做些什么。哪怕是错的。毕竟从没有什么正确,可以通往他所求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