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宸回到补习教室,他把手里的苏打水递给隋和。隋和垂着眼接了过来,低声同他说了句:“谢谢。”
和往常相比,实在是有些谨慎地客气了。骆宸能察觉到,于是他在嘈杂的课间休息里凝视隋和,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向对方,直到逼得对方不得不回视他的眼神。
于是骆宸才露出温和过分的笑容,他似诱导般地柔声询问对方:“怎么了?”
隋和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依然纯净得仿佛一无所有,又无所不容。片刻后,隋和再次垂下了眼睛,他摇摇头,闷闷地说:“没什么。”
骆宸在隋和身边坐下来,然后他习惯性地开始转起笔,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在指尖飞快地反复动作中,他不断地思考和估算着身边的人如今真正的想法。
他怀疑,或者说他能感觉到——从自己见隋唐的第一天起,对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或许是缘于兄弟之间长久的默契,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那些东西本质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隋和知道以后的态度。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对方的态度吗?
想到这里,骆宸忍不住笑了下,那么,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能够这样视而不见到几时?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他已决心要践踏对方的底线,在没有达成他想要的目的前,他是不会轻易停止的。
——那就来告诉我,你真正的底线吧。
究竟要我做到什么地步,你才会选择对我说出真话?骆宸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对方没有像往常那样抬起眼神,如今他已经不再时时刻刻注视骆宸了,对方总是垂下眼睛回避。
——既然你不肯说,我就只有一一来试了。
新的游戏开始了。
会随意亲近人的猫猫狗狗,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遇见过那种会将它们一脚踢开的人类罢了。敢栖落于人指尖的蝴蝶,只不过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尝到过翅膀被撕裂的痛楚而已。能轻易谈论喜欢的人,只不过是因为还幸运地没有被所谓的感情,肆意伤害到尽兴过。
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也从来不打算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对我从来没有任何要求,也从不愿意去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本身不就说明,你根本没有打算和我长久地走下去吗?
只不过是打算贪图一时享乐罢了。
——很抱歉,我不配合。
骆宸想起之前他和隋唐见面时的场景,对方开门见山,十分慷慨地向他分享了自己被亲弟弟避而不见的理由。尽管成年男人面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却仍旧敛藏着一种残忍的Yin冷,对方轻笑着,慢条斯理地陈述:“因为我正在被他讨厌。”
不必质疑,这就是一种炫耀。
对方没有为此感到半点困扰,或者可以说,对方甚至为之感到自矜。男人说话间流露的从容与轻慢神色,正是在确信无疑地表明这一点。
面对这样赤裸的炫耀,骆宸根本不想虚与委蛇,他冷冰冰地反问对方道:“所以呢?”
隋唐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他一眼,笑的意味逐渐加深,直至愈发明显化成某种恶意的符号。然后,他方才语气和缓地说:“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他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语,但含义不言自明——所以,你当然也会被他讨厌,只不过是迟与早的事。
骆宸没有回应。他不是无动于衷,他清楚,这是对方赠与他的一封邀请函。
邀请?是的,没错。
从某个层面来说,他的确和隋唐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是能够读懂这种信号,并且还认为这种信号具有邀请意味的那种人。
如果有人不能明白,那也很正常。
因为他们这种人十分反常地相信,被讨厌这件事,远比被喜欢还要更有吸引力,更能够蛊惑他们。
很难理解?
一般来说,恨总是比爱更持久的。若是想要被一个人长久地记住,或者说,想要在一个人的生命中烙刻下终生也无法抹消的印记,那么让他恨你,是比让他爱你,要稳妥得多的选择。
这甚至可以说是基于理性作出的最优选择。
因为长久的爱,在这个世上,是没有任何可实现的Cao作性的。但长久的恨,不仅有可Cao作方法,还有很多。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隐秘诱惑,只是在此时此刻,被隋唐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了他面前。
看似他可以有所选择——其实他没有选择。
骆宸停下了手中转动的笔,他的心已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他凝视隋和垂下来的黑色眼睫,细数着它的密度与长度,终于尘埃落定地想。
隋和,我的人生哲学是,与其害怕它发生,不如就让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