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和上一次有所不同,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一些循序渐进的小事,诸如什么悄无声息的疏远,不断拉开的距离感,总是缺席的彼此独处——这些改变,倒更像是一种客客气气的温柔预兆。
但那些真正的变化到来时,总是非常突然,又令一切都陡转直下的。
人们身在其中,多少有些难以形容那种忽如其来的受袭感。类似于在无知无觉的钝感中,倏地被外物割伤了手,眼见到渗出的鲜血也不觉得疼,而真正感到疼的时候,血已经没在流了。
总是如此仓促,令人猝不及防,手足无措,伤人于无形之中,甚至没有任何挽留和回转的余地,一切便都已经宕然结束了。
事情发生在隋和见完骆宸父母的第二天晚上。那是一个周日,隋和照常去老师傅那里上完课,傍晚才回到江滨路的房子。他转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有些意外地察知到了一种奇异的空落感。
——骆宸不在。
其实这本应当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两人一起住,总难免会有人早归,有人晚归。然而,或许是骆宸太了解隋和的每日行程,所以他总是能安排得恰到好处,隋和回来的时候,骆宸总是在家里的。
对方今天难得不在,立即教隋和感到这房子的氛围有些冷清了,这令他隐隐觉得很不习惯。但隋和很快就为这种多余到娇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他转身前去厨房,想随便拿点饮料喝,回头便在冰箱上看到骆宸留下的便利贴,对方交待自己临时要出去一趟,阿姨煮的饭菜在电饭煲里热着,让隋和记得按时吃饭。
隋和以前是没有三餐定时这种无聊习惯的,从来就没有人督促过他,他一惯是饿了才会去找东西吃,食物只不过是活下去的手段而已。
但骆宸每天日常作息良好,即便对方睡眠质量不佳,也总是会定时上床入睡,又定时早上起来。隋和与骆宸一起生活,当然不可能不受到这些方方面面的约束和影响。
最近到学校上课,身为隋和同桌的何合自然看到了他身上的一些改变,诸如早上开始带早餐,中午和骆宸一起吃饭,白天上课也不怎么睡觉了,居然还开始念起了书???
何合无法理解,他凭着自己的想象,痛心疾首地认为隋和现在一定过得很辛苦——从自由自在到自律自端,怎么可能不辛苦?
但隋和对此,其实很无所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很难影响到他的内心世界。做一个不恰当的类比吧,当一只蚂蚁从你眼前爬过时,你可以选择碾死它,也可以选择不这样做,但无论选择哪一个,本质上都不会对你的内心世界造成任何冲击,也不大可能让你为之苦不堪言。
因为,就连思考选哪个的必要性都不存在。你碾死它也好,不碾死它也罢,都只不过是你的随性之至,随手之举罢了。
何合看重的这些本质无聊的外在选择,对隋和而言,几乎就等同于碾不碾死蚂蚁这样的小事,都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的小事——具体怎么选,只取决于他当下怎么想罢了。
因此,这种选择上的改变不是什么痛苦的牺牲,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
在骆宸提出的要求里,真正令隋和感到困扰,甚至冲击到他内心世界秩序的,只有进入骆宸的家庭,和骆宸想要见他的家人这两件事。
对此,他觉得艰难。而其他人难以想象他的困境,别人既无法谅解,亦没有谅解的义务,隋和明白。
从始至终,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抱持着一种无聊而天真的坚持——为什么我们,不能仅仅是我和你?
他从来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和他人之间的联系永远维持在最低限度,别人将这一点视之为病态,他却视之为常态。这是他的人生架构,只是大多数人都并非如此,所以他甚至无法将这种困境宣之于口——你不能要求一个生来便繁花锦簇的人,为了你去走向一座沉默的孤岛。如果你爱他,那么你不能。
你只能向对方走去,但一座孤岛本身,真的有办法走向繁花锦簇的世界吗?
那些他人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从来都无法理所应当。只是,任何一个人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哪怕是削足适履。
他知道这不可避免。
——但,就在他还没有想好一切究竟该如何做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期而至。
晚上九点半,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迅速传递,隋和立即察觉到了。于是他很快从房间里走出来,想要早一点看见骆宸。
他的恋人回来了,可不仅如此,门外的寒风还夹杂了一种冷冽的香水气味,伴随着人体余温而暧昧地偷偷潜渡了进来,很快便掠至隋和的鼻尖。
——那是隋唐常用的香水。
隋和缓慢地停住了脚步,他直勾勾地望向骆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并未在这个瞬间感到了戏剧式的震惊或是心碎。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反复充斥着一句颇有宿命意味的话语。
……他该知道,这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