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和家中是不过年的。他父亲的除夕夜是在探望各个堂口中度过的,朝不保夕的人们一起欢度佳节,彼此取暖,只求今夜有酒今夜醉。手下的人们交托了性命和一切,作为真正的掌权人,实在不能连这一夜的表面功夫都不做,自私到留在家中尽享天lun,平白寒了人心。
而到隋唐这一代,对家中的这些旧事其实接触得已经很少了,主要经营的还是那些洗白过的生意,总归是要逐渐脱身的。隋唐的生母还在世,同隋父只是离婚,每到春节,隋唐是要回外祖家团聚的。
往日隋和一个人留在家中或在别处,这一夜通常便是很寻常地睡过去。所以那天的除夕守夜,他亦觉得平平淡淡,不过是同骆宸相处的另一天,伴些不大相同的热闹背景罢了。
直到今日被骆母这样无意提起,隋和才忽然察觉到,对于骆宸来说,那夜是完全不同的。是一个对方从来也未经历过的除夕夜,一个甚至称得上是有所牺牲的,冷清的,孤独的除夕夜。
骆母所说的事,轻易地打碎了隋和心中那些曾经理所当然的想法,教他也不免质疑起自己,为什么之前自己竟半点都没有想到过?——这不是不能想到的。
可他实在是想不到,就连此时此刻,他也还是想不到。他仍不明白,太多事都不明白了,更没有旁的事物可以参照比较,隋和几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对不起……”隋和无意识地喃喃,他未必真能感到有多抱歉,只是本能地觉得应当说。
这话教骆母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温柔而慈爱地望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少年人柔顺的黑发,平和地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关系。”
“你的事,我们也听宸宸说了一些。”这样的话愈发让隋和迷惑,他不知道骆宸究竟说了哪些。
“不用这样拘谨。你们还很年轻,多经历一些事情,也是好的。”在如此豁达地说完以后,骆母还是不免轻叹了口气,“宸宸同他大爷爷先说好了不去。直到要走的那天,才跟我和他爸说——他早就已经把机票退订了。”
“……我们对他,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其实在骆母向他娓娓闲叙般地说出这些家常话以前,隋和并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见骆宸的父母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走进来以前,他曾向骆宸询问是否要将耳钉取下来,那是因为他本能地希望自己可以被骆宸的父母所喜欢。
但——真的被喜欢会怎么样,若是没能被喜欢,又会怎么样,这之后的种种,隋和是没有再仔细想下去的。
他很少思考外界的事物。
如果认真思考的话,有些事也不是真的想不到,只是在隋和的表意识层面,他是不会认真去思考这些琐事的。
他无时无刻不在放空他自己,这是他过往生存下来的准则之一。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都在被所有人无视的环境中成长,那么,永远也不要察觉自己的存在,更加不要费心去思考自己和外界的关系。很多事情便会自然而然地合理化,一切迎刃而解,日子也就不再难过。
他的眼睛就是他的心,他凝视这个世界,仅仅只是凝视而已。他始终保持着它的纯净与透明,一直以来,没有一件事可以在那双黑色眼睛里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