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复礼到的时候青寒不知道醒了多久,他一个人缩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克己。”
青寒看向他,咧嘴的瞬间眼泪从眼眶流出。
“你不用勉强自己笑,没关系的,”叶复礼轻拍他的肩膀低声说着,“没事了克己,会没事的。”
青寒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呜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师兄……我不想变成怪物……”
“你从来都不是怪物,也不会变成怪物。”
青寒哭得更加厉害,叶复礼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猛地有些恍惚——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初到妖族时青寒一千两百岁,原本该是闹腾又不省心的年纪却乖巧得不正常,不提要求也不说话,就连想家了也只会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哭。青寒很清楚他和别人是不同的,所以他下意识想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却又因此束手束脚,不敢与人亲近。
萧怀琮看得透,青寒害怕成为异类但不够敬畏生死。
矫正行为其实只需要让他畏惧死亡,但因为恐惧克制自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扭转他的想法才是根本。好在他只是个孩子,还有时间也还有余地。
不论动机,青寒对于矫正并不抵触。
然而这个过程极为痛苦,萧怀琮又是那种看上去会说话其实非常严格的类型,青寒所有的慰藉只剩下/身边人的温暖。叶复礼和青寒住得近,六百来岁,单论心智应当是比青寒大的,加之性格原因和萧怀琮的嘱咐,两人关系极近。因为平时照顾得多,青寒越来越依赖叶复礼,撑不住就会找他哭一场。
这边思绪万千,那边也渐渐冷静。
“师兄……我是不是让你和师父失望了?”
“没有,”叶复礼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那师兄你多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青寒从始至终都没松开叶复礼的袖子,“我知道我不该那么麻烦你……可是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克己,你已经回家了,不会有事的。”
“师兄你不明白……”
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叶复礼沉默了一下:“你说的是。”
这回答让青寒不知所措。
“我是不明白……”叶复礼知道他这师弟的性子,也知道他心里压了事,“但你要是还愿意相信我……”
“我当然信!”
“好——”拖长的语调中带了丝欣慰,“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我……我就是经常会想到你们……我会想师父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爱喝酒,你是不还那么喜欢一个人看月亮,还有其他师兄师姐是不是好好的?不过廖先生好像不让师父多喝,他要是能戒了好像也不错……”青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弱下去,“方师兄还好吗?我走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送我……听说是受了伤,不过有许师姐在应该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根……”
叶复礼表情微变,这两个人是外门弟子,他虽然认识但并不很熟悉。但对青寒来说不一样,除开自己和其他几个辈分很高但见不到人的师兄师姐,这是最照顾他的两个人。
白水一役是妖族同鬼族的最后一战,整个过程极为迅速却也极其惨烈。
他们就死在那里,连尸骨都没剩下。
“师兄?”青寒觉出些不妙,他慢慢松开手,定定看着叶复礼。
“他们很好,不过你应当是见不着了……别这个表情,他们只是图清闲,回家成亲去了。”
“可是师兄你脸色很差……”
“是吗?可能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愿意听听么?”
青寒看着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会觉得怕,”叶复礼笑了笑,不急不慢地说下去,“死亡见得多了是会麻木,我不怕死,又或者说死亡也没什么不好,可无论是在冲锋陷阵还是荣归故里我都会想起那股无力感。”
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明明是叶复礼第一次同自己吐露真心青寒却觉得自己没那么开心。
“家国为大,动乱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公平,避无可避,除了面对别无他法,”叶复礼叹了口气,“这是必然,可必然总叫人无能为力。”
心中只剩压抑,脑子里莫名的声音在叫嚣着逃跑。
“现在也是一样的,我痛恨自己的弱小,我害怕自己护不住想护的人……”似乎是觉得话题过于沉重,叶复礼顿了顿但还是选择说下去,只是不自觉换了柔和的语调,“克己,他们都回不了家了。”
仿佛是心脏被猛地攥住。
青寒知道叶复礼说的“他们”是谁,他也知道这是多么压抑的痛苦。萧怀琮让他见识过很多死亡,那些是他最不愿提及的记忆,比起畏惧或是正确的观念引导,避免死亡更像是本能的趋利避害。他无法理解叶复礼是如何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只感觉自己在这窒息感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