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能像昨日一样出来。
所以陈以抬头时不必眨眼,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季辞衍掩在头发下的略带愠怒的双眼。
可他在气什么呢?
陈以双手撑地借力跳起来,从地上拿起了背包翻找。
“你偷偷放进去的?”不出意料地从包里拿出那把黑伞,陈以用伞把抵住季辞衍的肩膀,止住他想上前的步伐,“为什么啊?”
季辞衍神色依旧不虞,撇开伞拉住陈以的手腕往回走。
“季辞衍你又来这套是不是?”陈以这次没有用力甩开,而是由着季辞衍拉着他往前走,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鬼能有什么理由对他好?他大可不必揣着一肚子莫名心思不明不白地和这东西扯上任何关系。
那不是他。
看啊,季维的骨灰还躺在那儿呢,眼前这个蛮横诡异的人,一分钟前言辞确切地对着他说“不是”。
是季辞衍,不是季维。
季辞衍慢慢停下来,转身放开了陈以的手,微微颤抖。
“我不喜欢,你来这儿。”
他这才反应过来,或许鬼是不适应墓地的,季辞衍也同样,不太喜欢来到自己被埋葬的地方吧。
但那又怎样?
“季辞衍,”陈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支烟,抖落了一点土,点燃了火,“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不喜欢,你来这儿。”
季辞衍固执地重复,眉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不要再来看我,我不值得,让你伤心。
陈以嗤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衬得神色晦暗莫名,“你不喜欢又怎样?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去这去那?季辞衍,严格来说我甚至不认识你吧,除了你大发慈悲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还有什么荒诞的你是个鬼以外,我还知道什么?”
季辞衍开口欲要辩解,却被陈以打断了,“相反,你知道我的名字、住址、联系方式、病史,或者说……”陈以挑眉,“你不会连我祖宗上下全都调查清楚了吧?”
季辞衍低头,懊恼地低声说:“没有。”
“也是。”一支烟抽完,陈以看了看脚下的草地,犹豫了一瞬将烟头往掌心上按。
“别……”季辞衍上前一步想要制止陈以自残的动作,发现后者抬头看他,嘲讽似的摇头,“我根本没有祖宗,你往哪去查?”
他把烟头按在了伞面上。
季辞衍吸了一口冷气,腰腹上传来一股灼热的痛感,提醒他刚才所见的确是真实。
陈以有些后悔,嘴上却继续发狠,“你看,我们就是这种关系。我对熟悉的人可以掏心挖肺,不舍得去伤害他们。至于陌生人……”
季辞衍又在陈以的脸上看见了让他讨厌的表情——近乎孤注一掷的绝望。
“我可以随便伤害。为了自保。”
陈以攥紧了手中的烟头,低头瞥见伞面被烫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洞。
他也会受伤……的吧。
抬头还是那副冷漠的嘴脸,陈以把伞甩在了季辞衍脚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再来烦我”。
转身后退几步,朝照片上的青年抱歉地笑笑,“对不住了,改天再来看你啊。”
这是区别。
陈以再看了看那束有点蔫了的刺槐,莫名有些心疼,却也没再回头地离开了。
季辞衍呆呆地在原地站着,目光灰白呆滞。
他看见远处天际闪着一道刺眼的白光,思绪停滞后才听到一阵雷声。
他感觉到凉。
可鬼怎么能感觉到冷?
季辞衍迟缓地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
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风衣,没有系腰带,因此敞开露出内里的那件衬衫。
衬衣沾了水,粘腻地贴在季辞衍的皮肤上,慢慢显现出一滩红。
好痛。
季辞衍难受地蹲下,紧紧盯着那把伞,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
就算当时从五楼摔下来都没这么痛过。
目光触及到远处那张泛黄的照片,季辞衍有点认不出照片上笑着的人。
八年了,他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
他不想来这里,孤身一人地躺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只剩一捧灰。
所以他也不想陈以来这里,每一次都等着一个永不会到来的应答。
他想换季辞衍去爱他,守护他,而不是让季维去伤害他,毁灭他。
季辞衍系好风衣的腰带,走到墓碑前盘腿坐下,手里拿过那束花。
刺槐。
隐秘的爱意。
我一直在,偷偷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