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钟声响起,太监们尖锐的嗓音每一下仿佛都在独孤渊心里刻下了一条难以言喻的疤痕。他如同傀儡人一般坐在皇位上,听他的叔父独孤显各种高谈阔论。等到这折磨人的早朝接近尾声,独孤渊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皇上,您看几日后的春祭,您是否要亲自前往?”刺耳的声音将独孤渊从茫然里惊醒。他恍惚地抬头,宛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眸从朝堂上数不清的大臣们身上扫过。
他张了张口,却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答道:“按照规矩,春祭该是朕亲自前去。这些日子朝廷事务,便辛苦摄政王了。”
独孤显坐在距离他仅仅几步的地方,他的这位叔父喜着红袍,那根本不是王爷制式而是皇帝制式的衣袍深深刺痛着独孤渊的眼睛。后者冷冷一笑,还不忘当众讥讽几句这个侄儿:“这是自然,皇上身体羸弱,臣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再耽搁些许,也该退朝了。独孤渊根本没有半分的自由,在太监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被宫女们强行挽着回了寝宫。
虽然并未有守卫在太和殿周围虎视眈眈,但独孤渊心底清楚,只要他没有报备地踏出这太和殿一步,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他的叔父那去,之后的惩罚如何,他更是不敢细想。
不仅如此,光是他在这荒芜的院中多走了几步,就有宫女冷冰冰地来劝诫他:“皇上,春日天凉,您还是进屋为好。”
独孤渊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地走到了墙边。这附近正是宫人们所居之处,所以常有宫人成群结队来往。譬如现在,少女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听说西城那家铺子又出了新的胭脂呢,珍姐,你下次得了机会出宫也帮我带些呗。”
“你们这些小丫头就知道胡闹,这宫里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什么用,要我说还不如多学些东西,若是能在摄政王面前混熟了脸,那才好呢。”
“元儿姐姐说的不错,咱们这宫里女子都是做奴隶的份,可当不上什么妃嫔。”
“别吵了别吵了,我给你带还不行么,这附近可是太和殿,小心你们的脑子。”
如同百灵鸟一样的声调让独孤渊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即使那些宫人们无心的言语中夹杂着对他的伤害。他抬头看着天,如果再站在凳子上,兴许还能看到不远处太ye池旁杨柳的一点影子。春日的风虽是带着凉意,可也带着某种崭新的气息。
前面一队宫人刚走,转眼又是侍卫们从这墙外经过。独孤渊有些痴地站在那墙的另一头,听着他们讨论武功、宫里的八卦和漂亮的女官们。死寂一般的太和殿,仿佛也因为这声音而染上了莫名的光彩。
独孤渊又等了一会,察觉再没有人经过,这才无聊地在荒芜的院内继续踱步起来。明明该是皇帝的寝宫,可这里头的杂草足有他的膝盖那么高了。再瞧瞧廊下开得娇艳的春花,独孤渊又觉得颇有些可笑。
啪嗒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小石子被他踢得老远。独孤渊如同孩童一般跑过去捡起了那满是泥土的石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扔向了墙外。
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不知道那块石头落向了何处,就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处一样。他恍惚地记起来,自己昨日去那密室的时候,桌案上早已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原本隶属与他的那些死士早已不见踪影,或许他们已经被独孤显发现,死在不知哪天的清晨了。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回到了殿内。
皇家陵园位于京城近郊,太祖在位时,曾有高人说这附近山脉乃是龙盘虎踞之势,太祖皇帝二话不说便将此作为了皇家陵园。除去帝后之外,很多皇室宗亲甚至权臣也被埋葬在其中。
这里的树木茂密,芳草鲜美,可踏进来的独孤渊总觉得,在这个陵园之内,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每年春祭之时,他都会来到这里并待上数日,无非是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念诵佛经,祈祷国泰民安罢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唯一的好处便是这段时间他是自由的。即使是摄政王的影卫,也不能进入皇家陵园。他贪婪地吸收着这片刻自由的空气,漠然的眼神从那些灵位上划过。
跪,拜,上香。无数次的动作重复,独孤渊麻木地进行着。等到那些下人全部退下,他又有些恶趣味地朝那香灰里吹了一口气。
灰尘轻飘飘地扬起,神灵若有所指,那些香灰准确无误地盖在了仁宗独孤钰的灵牌之上。
“父亲。”独孤渊低声念诵着,将那灵牌抱在了怀中,并用宽大的龙袍一点点把上面的污渍擦去。
“父亲,若是你还在的话,渊儿一定不会过得这么艰难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灵牌被夕阳拖出长长的影子映照在左面的墙上,变成了一个个畸形的黑影。
独孤渊将父亲的灵牌又放了回去,母后罗静的牌位放在他的旁边。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就让独孤渊浑身不舒服起来。
他的母后是世家之女,年仅十二就被赐婚给了仁宗独孤钰。在她十七岁那年,她生下了独孤祁,五年后,她又生下了独孤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