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宅子本是他自己的居所,想传给别人,我只能想得到,他快死了。”郑潜渊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定,说了下去:“而你能帮将死之人做的事,我想,要么是复仇,要么是帮他结束痛苦。”
“他的仇家想必不少,要说你帮他把所有仇家都解决了,这不太可能。”郑潜渊闭上了眼睛:“所以,你是杀了他。”
“让他有尊严地死去,不死在仇家手里,不再被病痛折磨——我猜他可能是得了肺痨,已经不太能外出行动。”
陈乘云的手心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你这又是怎么猜的?”
“你先是知道大门的具体位置,又打得开密室,知道所有机关,这只能是他亲自和你说的,这就会有一个所谓托孤的过程,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不是你刺杀了他或者在外面他受了重伤让你突然下手。”郑潜渊一下又一下揉着自己的膝盖:“既然是他让你杀他,那应该已经感觉生不如死,这多半是病痛。他这么有钱,抽大烟不会委屈着自己,自然患上肺痨的可能性远大于其他。可是因为烟瘾,他又放不下那杆烟枪——便觉得活下去无所意义。”
“再加上你出师之后应该没几年,皇帝就下了台,出了北平,那原先作为皇帝身边的人,他迟早得死,不如让你干脆地杀了他来得痛快。”
“等等,”陈乘云出声打断了他:“怎么就不能是重伤?”
“不会的,”郑潜渊再次摇头:“你说了他不大爱惜自己,如果是在外面,且不说如果碰到绝境他可能根本不会拼命出逃,受了伤后但凡他有点力气,不想死在别人手里,自裁便是,哪里用的到你帮忙。而如果他都逃回来了——那更不需要你帮忙啊?想怎么死他可能还能找出十八种花样来。”
“所以,只能是重病,病到拿不住刀,下不来床,求死困难。”郑潜渊敲了一下床头:“抽大烟本就让人孱弱,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也完全有可能是我找了合适的机会就把他杀了,只要推出门去看看门牌就好,机关也可以慢慢摸索,毕竟是我小时候住的宅子。”陈乘云挑了挑眉毛:“这不是更合理?我说的帮他做了许多事,只是出过很多任务。”
郑潜渊摆了摆手:“那就不存在‘告诉你这宅子’这一说,你也更不会说‘用着不亏心’。你对他的死很是心安。”
“我可以是报仇啊。”陈乘云把头撑在了手掌心里:“他折磨我那么多年,我杀了他报仇,也很是心安。”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郑潜渊皱起了眉:“你和我说过的所有事,都在说杜叔对你如何,却没怎么说过你父亲对你做的恶行。”
“哥,你不恨他。”
“我报过仇了,自然不会再恨他。”见郑潜渊终于难住,陈乘云微微松了口气:“人我都杀了,难道还能恨着他?”
“不对,哥。”郑潜渊还是摇头:“至少你不是为了恨而杀了他。”
陈乘云的正在自己脸上来回点着的手微微停住了:“此话怎讲?”
“人会把自己恨着的和爱着的人所有的动作在脑海里不断重复,放大。”郑潜渊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总会想起来我哥哥,会想起来母亲,但对父亲却总是觉得模糊,有时也想不起来他究竟骂过我些什么。”
“你只要恨过他,在和我说起他的时候,就不会强调杜叔而忽略了他。你说杜叔是处所里唯一不怕你的人,却无意识地把你父亲就排除在外——你这是对他感觉含糊,从而不自觉地不想强调他。”
“甚至于,当年杜叔挑衅你之前,你并没有想过报复他,那你又怎么会因为这事情杀了你父亲?你要是为了恨杀他,那复仇的快感和仇恨会让你不断兴奋,也就不可能会在提起当年事的时候,还有平时说起父亲的时候永远这么平静。”
“而且,就算是因为报复的快意,让你住进了他曾经的主卧——那卧房里有地道入口,肯定是他的居所——那在快感慢慢消去后,没有人会选择继续睡在仇人的房间里,我也感觉不到你说起他的时候还带着报复心。”
“更何况你现在的态度也在告诉我,我说的对。”郑潜渊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只是最后的这点关节,我还没想明白。”
“哥,你怎么会不恨他?”郑潜渊伸手又在床头那细微的痕迹上摸了摸:“有着这么痛苦的往事在先,到底是什么让你放弃了恨他?”
陈乘云已经听得呆住。良久,他才把已经有点发麻的腿放松了下来,侧身坐在了床边:“阿渊,我第一次觉得,你比我还可怕些。”
“是我一直都把你当孩子看,到了今天我反而觉得,你是能在这世道里活得比我更长久的人。”陈乘云低下了头:“说什么保护你,是我太自负了。”
“你是个算计人心的天才。稍加训练,玩弄权术应当是信手拈来。”陈乘云觉得心中无比疲惫:“只是你还没有经验去对付那些名利场的应酬,如果在里面摸爬滚打上几个月,应该就能游刃有余了。”
郑潜渊在床上跪行了几步,从背后抱住了陈乘云:“哥,你别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