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青楼女子,”郑潜渊把头低低垂了下去:“父亲年轻时风流,她便怀上了我,加之那时我父亲刚刚丧偶,就在我爷爷的压力下只得娶了她,也就留下了我。”
陈乘云听得这话,眉毛微微挑了起来:“你从未和我说过这些。”
“我本不想说,”郑潜渊用力搓了搓手:“我不知是否能和你说这些,但你今天都问到了牡丹,又觉得不说似乎迟早也会被你知道。”
“那倒未必。”陈乘云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但你对我,不存在什么不能说的话。”
“她...艺名就叫牡丹。”郑潜渊终于失去了支撑住自己的力气,仰面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娶她进门后,父亲总觉得她不光彩,可能顺带着也觉得我不该存在。在爷爷去世后,更是常在家里打骂母亲,时常说我也不知是哪个恩客给他留下的野种...在我记忆里,从未停歇。”
“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可是在我小时候,却从未见她笑过,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台边看着窗外的花园,偶尔才会叫我过去陪她。可哪怕我坐在她身边,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喜欢摸我的头发,等她缓过神来,便催促我去学习——我却从来都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偶尔她心情特别好时,能听得她在房间里哼小曲,”郑潜渊顿了顿,偏过了头去:“父亲不喜乐曲,若是父亲一旦听到那声音,便会冲进房门来,高声喊叫她的名字,拳打脚踢,说她永远不过是那个名叫‘牡丹’的ji女,而我也只能躲在屋外偷偷地哭,若是父亲哪天火气大了,便会把我抓过来一起打...”
“每每只有这个时候,母亲会突然惊醒一样把我抱在怀里,尽量不让父亲的伤害落在我身上,”说着说着,他睁开了眼,眼中似是全无感情,语调更是平常:“可是每到这时候,父亲便会彻底暴怒,常常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在她身上,直到她无力再护住我为止。”
“终于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实在不记得那些年的具体日子,总是过得混沌——我父亲对她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我母亲和父亲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她说:‘如果你这么讨厌他,不如让他去法兰西学艺术吧。’父亲听了这话,也只是冷笑,他说:‘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半个月后,我就被送上了轮渡,在国外一呆就是好多年。”郑潜渊慢慢把手也打了开来,继续说道:“到了国外,我才知道现在中国人在世界上有多抬不起头来。每个人见到我,都只把我当个低等生物一般,那时我还不会洋文,他们奚落我其实我也不大理解,又或许是在家里被父亲骂的久了,竟然也不觉得很愤怒。过了那么一两年,我才突然想念起母亲来了。我想她还是爱我的,只是无力在这个家里保护我,就只能每次在父亲打我时护住我一点点。我也想她大约是真的喜欢唱歌,才会让我逃离这个家去学些艺术,或许是不想我学了别的等再过些年又卷入了战争之中。”
“可是,”郑潜渊停顿了许久,眼神也飘忽了起来,就在陈乘云已经打算出声打断他时,他慢慢坐了起来,与陈乘云对视住了:“连我也不知道为何,可能是离乡太久,偶尔竟也会想起父亲来,尤其年纪大了一些后,便总在想:究竟是不是当年我做的实在不够好,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才会屡屡责备于我?”
陈乘云默默摇了摇头:“他只是心中不忿。”
“我那时仔细回想,却觉得父亲大抵对我总是失望,毕竟在国内我也有去念书,只是成绩也不够好,确实不够优秀。于是我就安慰自己说,若是在国外学得好,万一等再过几年我能回国,或许他就会接受我呢?于是在国外我就只得不管不顾地拼命学习,也或许就是老天戏弄,”郑潜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看我这张脸,父亲以前就总说我长得和母亲是出一路的狐媚货色,结果竟然天赋也和母亲一样——我真的学艺术反而学出了点门道。”
“前几年,父亲竟真的喊我回家。我欣喜若狂,满心都是学成归来,可以向父亲展示从而获得认可的企盼,”说到这里,陈乘云分明感觉到那人嗓音已然低哑,不由心疼,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突然又想到或许这动作一直对他而言别有感触,一时间也觉得手足无措。
郑潜渊只是转头定定看向了墙壁:“等我回来,他却根本不曾问过我在国外的生活,搬家后,更是直言让我历练之后也进军队。”郑潜渊嘴角狠狠抿了起来:“我做不到,我问他,若是从来都看不上艺术,当年硬让我去学些别的科目我也无法拒绝,如今回来了,却否认我在国外的这些年的学习,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听我这话只是冷笑,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出生在这个家庭,就必须要学会绝对服从他的决定。说完后便叫人把我关进了他们大牢,还特意挑了那个正对着刑讯室的牢房,说是让我好好看看逃兵的下场。”
陈乘云这下微微睁大了眼睛:“刑讯室?”
“对。”郑潜渊看着陈乘云的眸子,终于从中读到了那份淡然眼神中的丝丝裂痕:“父亲嘱咐了狱卒不让我睡,哪怕睡着一小会都有人来狠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