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南遂皇帝的捷报传回长安,没过几天,朝廷就派了京畿营的十万大军,和一群朝廷的文官来接掌南郡事务,神机营则被急召回京,顺道押送俘虏。带兵的恰好是崔狻他亲哥崔獍大将军,因此没多费什么口舌就完成了交接,神机营立刻拔营上路,离开了他们驻守许久的南国。
他们匆匆赶到京畿大营,要先将一部分兵士留在京郊,才能由半数将领带着重犯进长安城。没想到天子已经先他们一步,御驾亲临京畿大营,准备在这里迎接他们,以示荣宠。
文武百官分列校场两侧,从紫袍的一品亲王到绿衣的七品小官,都夹道等候,好似颜色错落有致的花丛。空中金吾羽林的旗林迎风翻飞,和着鼓声阵阵,一如半年前春猎时的盛景。
但这一次崔狻不再是天子与亲贵公侯的陪衬,从舱门里踏出第一步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和谢九龄身上。
万众瞩目,无上荣光。
崔狻走路都忍不住有点打飘,好似喝多了酒头脑发热,直到谢太傅刀子似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他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不过确切地说,谢太傅好像是在瞪他身边的那个人?
崔狻用余光瞄了一眼,和他并肩前行的谢九龄,在这风光无限的时刻,却有点神游天外。
他毫不掩饰,眉梢眼角都垂着,明明白白写着“闷闷不乐”四个大字。
明明打了胜仗回来,却当着皇帝和千百人的目光哭丧着脸,难怪谢太傅要瞪他。
天子却对此视若无睹,他远远地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走下高台来迎接他们,十分亲热地唤道:“谢卿,崔卿,你们一路辛苦了。”
谢九龄也匆匆疾行几步,强颜欢笑道:“能为君为国效忠,是臣三生有幸。”
崔狻连忙附和了一句,跟着谢九龄一起在高台前面跪拜:“臣叩见圣人。”
“众卿免礼,朕有良将如此,甚为欣慰。”
之前春猎的时候,但凡天子说句免礼,谢九龄肯定顺势就不跪了,以免泥土污了衣裳,这回姿态却谦恭得很,推拒了几次才站起身来。就连金枝玉叶的妙华公主也跟在他们后面,做足了三跪九叩之礼。
天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对他们的功绩大加赞赏,随后直奔主题:“南遂皇帝何在?”
萧陌和康欲染立刻出列,从青蚨母甲里运出了一串机关囚笼。这些囚笼之间用锁链串在一起,头一只笼子里就是痛哭流涕、形销骨立的南遂皇帝,后面则是他哭哭啼啼的妃嫔皇子们。
他们没有把贺鸣萤一并推出来,不过相比之下,她算不得什么贵重俘虏。文臣武将们都忙着打量南遂皇室,没人提起平阳郡主。
天子大喜过望:“果真是少年英雄,智勇双全!你们立下奇功,朕重重有赏。说说罢,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九龄却垂眉耷眼道:“臣别无所求,只求一池清泉。”
天子忍不住笑问:“明明得胜归来,合该意气风发,怎么反而郁郁寡欢,连封赏也不要?”
天子不知不觉换成了兄弟对话的亲昵语气,谢九龄也立刻放肆起来:“回圣人的话,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三天两夜没有好好梳洗,我再也忍不了了。求圣人容我先梳理仪容,再一五一十地向圣人述职。”
话音未落,跟在天子身侧的谢太傅就哼了一声:“任性胡闹,当着圣人,怎可这般无礼?”他朝天子一揖,“犬子无状,请圣人降罪。”
谢太傅看着对谢九龄管教甚严,但拜读过太傅厚厚的育儿经之后,崔狻已经看懂了,和春猎献宝时一样,这都是老狐狸和小狐狸串通好的戏码。小狐狸在台天子面前无理取闹一番,老狐狸再出来斥责他几句,父子俩合伙在天子容忍的底线上来回踩。既然他父亲谢太傅都斥责过了,天子对谢九龄一些稍显过分的要求,或是失礼的地方,就不好再责怪,只能答应或宽恕了。
不过今天天子十分愉悦,答应得半点也不勉强:“哈哈哈,珠郎还是如此率真坦荡,又不贪图功名利禄,何罪之有。朕喜欢珠郎喜欢得紧,你的要求朕一定答应。既然你要沐浴,朕就赐你华清宫上阳汤休沐一日,休息好了再领六军进城受封,你意下如何?”
“臣感激不尽。臣想去华清宫看看,想了许久了。”谢九龄马上眉开眼笑。
崔狻和他待在一起久了,也不像从前那么傻,暗地里一琢磨,发现谢九龄这举动果然有鬼,不是简单地恃宠撒娇。武将打了胜仗回京,若是不要封赏,天子难以安心;若是开口要得多了,又难免让人觉得妄自尊大,暗藏野心。
谢九龄这么一闹,像是讨要了奖赏却又不在乎功名利禄,倒是轻描淡写地把问题踢回给了天子,让人下意识就拿他当个寻常的纨绔少年,卸下心防。
是了,这就是谢九龄口中的为臣制衡之道。
当然这话虽有七分假,但肯定也有三分真,至少想沐浴是真心实意的。前天崔狻为了抓紧行军,不准他在浴桶里泡满半个时辰,从那会儿起,谢九龄就不大高兴。
崔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