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昨夜刚下过雨,暴雨如注,宫墙的红色愈发明艳,雨水洗刷过后的地面蒸腾起土壤的气味,素来炎炎的烈日似乎是恹了,躲进云层里,竟是端午后难得的好天气。
“恭迎殿下。”
宁玉阁刚走出宫门,与淑妃说着些体己话,迎面便见郑子清领着一群人,摇摇下拜,铺洒开的衣摆,如同某种远古生物的羽翼。
宁玉阁站在祥懿宫前,拧起了秀眉。
“本宫央父皇准允,出宫散心,怎么派来的人是你?”小公主一脸嫌弃,“督主事忙,本宫这点小事,还是莫要督主Cao心的好。”
前几日端午宴过后,宁玉阁的心便飞到了宫外,常年生活在深宫的玉阁殿下对宫外市井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缠着皇帝允她出宫,皇帝被夹缠得没法,又素来娇宠这个女儿,便同意了,还拨了数位锦衣卫,命之严加看护,务必保护顺懿公主周全。
未成想,说好的锦衣卫,变成了郑子清,看来皇帝果真是器重他。原本计划顺路去见舅舅,但这样一来,身边还跟着这个东厂的督主,做什么事都不痛快,要是带着他去见舅舅,不知道舅舅得慌乱成什么样。
“玉阁!”淑妃连忙轻斥出声,打断了女儿的口没遮拦,急急上前,意欲亲自搀扶郑子清,“督主快请起。玉阁年少,素来娇惯,举止失仪之处,还望督主多多包涵,莫要放在心上。”
郑子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淑妃的搀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淑妃娘娘多礼了。殿下金枝玉叶,奴婢才怕怠慢了公主,服侍得不周到,何尝来的‘包涵’一说?殿下对奴婢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淑妃微微一愣。
她为什么觉得……今天的郑督主,似乎……很不一样?
简直、简直柔顺得过了头。
虽此人素来口蜜腹剑,面上含笑,明面上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那似笑非笑,与这仿佛眼睛含了一汪春水的轻笑,着实……相差甚远。
宁玉阁远远地看向这边。
她不喜欢看着母妃逆来顺受,看着堂堂一届宫妃放下身段,与阉宦虚与委蛇。
“郑公。”她忽然出口叫了郑子清一声,提着裙摆走到他面前,平平地道,“郑督主请起吧。既是父皇委派,本宫亦心怀感激,天这么早,您便领人过来了,岂会不周到啊?”
——但是淑妃会的,宁玉阁亦全都会。况且,在母妃面前,自是不要让她担心为好。
淑妃听女儿这般言说,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郑子清便笑了笑,起了身,与淑妃寒暄几句,将顺懿公主请上备好的小轿,自己随侍在侧。
等祥懿宫远远地,回首望去只剩一个小点,宁玉阁掀开轿帘,朝身后望了一眼,确认淑妃已经看不到此处了,她才看向一边的郑子清,不喜不怒地问:“怎么是你?”
郑子清委实摸不准小公主的喜好,怕惹了她生气,便一低头,恭谨地回道:“陛下担心殿下的安危,微服出宫毕竟混迹市井,难免有失,特命东厂护卫。”
“不,我是问——”公主撑着头,俨然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本宫听闻,您出宫抓回来的逆党把整个东厂牢狱都塞满了,督主怎么这般有空了?护卫本宫这点小事,竟要您亲自出面。”
是的,这事除了陛下器重郑子清之外,还有贵妃的背后促成,她意图让郑子清拉拢上小公主,好为己方添一笔筹码。
“护卫公主并非小事。”他仰起脸,柔声道,“是天大的大事。”
“切。”宁玉阁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督主还是莫要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了。”
不知为何,尽管淑妃一再告诫她要远离郑子清,理智上她亦是清楚惹恼这人的后果,但自小就懂得体察他人心绪的宁玉阁,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信息,仿佛她是可以在这个心狠手辣的权宦面前放肆的,他不会将她如何。
而且……她确实有些忍不住。
她微眯起眼,看着面前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这样的浓妆,连女子都少画,恐怕只有台上的戏子才会将自己涂成这样,而郑子清偏偏喜欢,也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议论过他的古怪行径,但碍于他的记仇和权势,都只敢偷偷地说。只有她,当着他的面说,说了一回不算,还说了二三四五回。
可是这权宦又不反驳,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看着反而更令人倒胃口。
郑子清没有反驳,因他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
他认真地在一旁等了许久,见公主说了那句之后,竟然没有了下文,不由得讶异地抬头一望,发现公主已然放下轿帘。
按往常的经验推断,公主还要再刺他几回才会快活,然而今日竟然这么快就歇了?
郑子清正惊讶得有些茫然,却听轿内飘来又小又轻的哼声,他听力极好,微一侧目便听清了是一首新近流行的小调,名曰“清平调”。
原来殿下喜欢这个。他心里默默地记了一笔。
能哼歌,看来殿下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郑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