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郑督主可愿意?”
郑子清跪在地上,浅金光晕笼罩着宁玉阁的轮廓,一个恍然,好似眼前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公主,素来活络的七巧玲珑心似是被塞住了窍门,只一味怔怔地望着近在迟尺的少女娇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玉阁只当这东厂厂公看惯了奇珍异宝,对这等诱惑已不心动,但仍旧不甘心就此放弃,又道:“荣庶人已死,望郑督主高抬贵手,莫要再与死人置气。”
堂堂公主,却要对一介阉宦软声劝慰,真真是……可笑之至!
她嘴上哄着,心里却感到厌恶烦闷得紧。
她心口不一,端着此种心思,阅人无数的郑子清岂能看不出来?
只见这心思诡谲的厂公仰起脸来,勾画入鬓的眼尾好似两道上挑的钩子,艳红入骨,眨眼间妖气四溢,潋滟似桃花。
他柔声道:“殿下,荣庶人的处置,是由贵妃娘娘亲下的口谕,奴婢不敢擅自做主,望公主体恤。”
这便是拒绝了。拒绝也罢了,还拿贵妃来压她。
她委实没想到,徐贵妃居然对荣美人如此嫉恨,以至于要亲下口谕过问她的身后事。
宁玉阁向来看不惯他妖媚入骨的情态,立刻撤开上身,与他拉开距离。
“贵妃口谕,本宫总能知道吧?”
“自然。”郑子清颔首,回答道,“贵妃口谕,将荣庶人丢至荒郊,教野狗吃了去。”
宁玉阁瞳孔一缩,一摔袖子,骇然道:“你再说一遍?!”
素色的袍袖裹挟着泠泠的香气,劈头盖脸砸在郑子清的脸上。
他却好似没看到她的怒火,一板一眼地又说了一次:
“娘娘说,把荣庶人丢至荒郊,教野狗吃了。”
郑子清嗓音中性轻柔,嘴角依稀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红唇一张一合,平平静静地这般说。
宁玉阁心底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窟。这个人,怎么能一边说着如此残酷的话,一边还笑得出来?!他究竟还有没有心?
郑子清唇边永不消逝的笑意,这一刻在宁玉阁看来,如鬼如魅,分明青天白日的,却教人遍体生寒,犹如处在数九寒冬,Yin冷至极。
似笑非笑一妖容。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面对眼前冲她微笑着的郑子清,宁玉阁恨不能立即转身,与这恶鬼妖孽不复相见,可是……公主暗自握了握拳,她还不能走。她不能让荣娘娘死后亦不得善终,以至做了荒郊野狗的腹中食。
宁玉阁定下神,弯腰扶住郑子清的肩膀,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改此前的骄横,放软了声音,温声道:“贵妃娘娘虽亲下口谕,却也没有白纸黑字的谕旨。况且,荣庶人身后事,贵妃娘娘交由督主全权Cao办,贵妃岂会深究?本宫所求不多,不过一口薄棺,入土为安而已。督主想要什么,本宫自当尽力办到,督主可否通融一二?”
宁玉阁眉眼好看,秋水为眸,眉似远山,蹙起眉来,眼波流转略含哀愁,看着便让人心疼,不舍得她这般委曲求全、忧伤难过。
他何曾见过宁玉阁这般软语哀求,乃至还笨拙地试图行贿的模样?
顺懿公主这一眼,能使铁石心肠的太宣皇帝软了心肠,也令心狠手辣的郑督主说不出第二声拒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双目漆黑,唇边的笑弧加深了些许,嗓音轻柔地哄道:“公主莫要难过,奴婢尽力就是。”
宁玉阁却有点愣,完全没料到他真的会答应。但既然答应了,她抓着时机,生怕郑子清反悔:“那督主要什么?本宫决不食言。”
郑子清不答,只淡淡说:“事成之后,奴婢自会向殿下讨要酬劳。”
郑子清跪在栖霞阁前,目送宁玉阁与玉兰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栖霞阁门前一片死寂,跪了一地的小宦官和锦衣卫头也不敢抬,连呼吸都压抑地放轻,竭力降低存在感,简直恨不能头埋进地里,与这土地融为一体。
郑子清凉凉地说:“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平静地站了起来,顺手抬指掸了掸宽袍大袖上的尘粒。
这时,跪了一地的人方才敢动了,几个懂事的跪到他脚边,争先恐后地替他撇去膝上因久跪沾上的泥尘。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督主,公主殿下这……”
他说不下去了——郑子清掀了掀眼皮,朝他不轻不重看了一眼。这小宦官顿感后背一阵恶寒,仿佛被什么妖孽恶鬼盯住,额头沁了冷汗,诺诺不敢言。
郑督主脸上还是那Yin冷的似笑非笑神情,声音也一如既往轻柔中性:“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别的可不是你们该问的。我教了你们多少次,还没学会么?”
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直到郑子清走远去安排事宜,才手忙脚乱地在同僚搀扶下起身。
祥懿宫。